韓長庚飛快地回到帳篷後,才發現手中還拿着一條長長的布帶,他恍惚意識到這東西是幹什麼用的,只覺手上滾燙一片,好似捏着的不是布帶,而是燒紅的烙鐵!即使上戰場殺人,也不曾如此激動過,他的手微微顫抖,將布帶三兩下團成一團,塞在了箱子最底下。
他看着雙手,又摸了摸擂鼓般跳動的胸口,一直止水一般的心湖突然掀起了驚濤駭浪。他躺在牀上,更加輾轉難眠,突然想到了第一次和周靖陶見面的場景,那時候他不過十三歲,而她才十歲。
當時他出宮去外祖家,周老將軍將他帶到了演武場。兩人站在一棵梨花樹下,看着場中的三個人騎馬射箭。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身穿火紅軟甲的男孩,她騎在馬上,好像一顆燃燒的火球,突然衝進了他的視野裡。那團火在他眼中灼燒,再也看不見其他人。
即使是過了五年,韓長庚依然記得與她初見的那一日。烈日當空,蟬鳴不斷,他和外祖站在一棵茂盛的梨花樹下,雪白沉重的花朵在枝頭輕舞,一陣風過,幽香陣陣,落雪輕彈。
外祖看着場中的紅衣男孩兒,伸手指着,非常驕傲地說:“那就是你表弟,周靖陶。”
韓長庚順着外祖的手,看到了那個驕陽般耀眼的男孩兒,比他小了三歲的表弟。雖說只小了三歲,身材卻差很多,長得還真是纖弱啊,那是韓長庚對周靖陶的第一印象。
但見她穿着一身火紅騎裝,腰繫一條玲瓏嵌寶玉環絛,坐一匹胭脂馬,手握一張描金雀畫寶雕弓,背後插一壺箭,當真是威風凜凜,火焰一般。她正來回穿梭,拉弓射箭,那些箭飛馳而去,全部正中靶子紅心。
韓長庚長那麼大,經常跟着父皇出入演武場,看過很多人騎馬射箭,有皇子也有大臣家的孩子,卻從未如此震撼過,那不過是個十歲的小少年,卻像一團火,在烈陽下熊熊燃燒!
外祖滿臉笑容,對孫兒的驕傲溢於言表。他一向沒什麼表情的臉上,難得露出一抹淺笑,心中想着,這個表弟非同一般啊。
周靖陶似乎看到了兩人,騎馬飛奔而來,等到近前,一個旋身跳躍,笑着對外祖說:“祖父,您怎麼來了?”
周老將軍笑得見牙不見眼,聲若洪鐘,“靖陶,快過來見過庚殿下,你的表哥。”
周靖陶聞言轉過頭,對着他展顏一笑,“表哥。”
那是韓長庚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周靖陶,當時心裡怎麼想的來着?是啊,一個男孩子爲何比女孩子還要漂亮?眉如墨畫,睛若秋波,雖怒時而似笑,即瞋視而有情。
那時她剛剛騎馬奔跑過,臉蛋還有些緋紅,冒着些許熱氣,就像剛出蒸籠的包子。他假裝漫不經心地看她一眼,低聲叫了一句,“靖陶。”
那一日,花開半夏,梨花輕揚,一場繁華,盛開在淡淡流光中,當年華老去,時光推移,所有的記憶都開始褪色,唯有那一抹烈火似的紅豔刻在了心上。
此後年歲漸長,韓長庚很少出宮,而周老將軍又從不讓周靖陶隨意出門,兩人自那次見了之後,一直到三年後,纔再次相見。那時周靖陶已是翩翩少年郎,聞名上京城,騎馬射箭、排兵佈陣都是一把好手,有智慧善謀略,此次西南平叛,她被欽點爲軍師。
戰場上騎黑馬披紅甲,殺敵時從未見她退縮過,列陣時也未見她恐懼過,比一般男兒還要勇武,是一個真正的將領。可誰能想到這樣一個所向披靡的將軍,竟是個女兒家!
韓長庚躺在牀上,一夜未眠。
初始時還不明白,外祖爲何要把一個孫女變成孫子,但是仔細想想,卻又說的通,估計十有八九都是爲了他。外祖的這番用心,讓他銘感五內,只是苦了這個表妹。明明是個女兒家,卻要從小舞刀弄槍,她受過多少苦,估計沒人能算清吧。
是他對不起她啊,外祖做這個決定說是爲了將軍府,其實是爲了給他一個強有力的後盾。如此想着,腦子裡都是周靖陶的臉,笑着的,嚴肅的,思考的,纏繞不去,直到天色將明,他才隱約睡去。
又過一日,軍中忽然傳出軍師的毒又復發了!庚殿下和兩個副將都是一臉鐵青,不時有大夫從帳篷中進進出出,一碗又一碗黑糊糊的藥被端進去,卻仍是沒有什麼好消息傳出,當真是情況危急啊!
其餘衆將士聽說後,都是憂心忡忡,卻有一人眼中閃過幽光,倏忽消失在人羣中。
此時季陶陶的大帳中,卻是一片悠閒。她正盤腿坐在獸皮毯上,手中拿着一個針織圓球,正逗弄着金毛獅王。
韓長庚坐在小桌邊,手裡拿着本兵書,卻不時地將眼睛瞟向季陶陶,眼中幽深一片。
景略坐在韓長庚對面,手裡也拿了本書,卻是一本毒理古籍,眼角餘光不時地看着他,卻見他似乎一直在走神,那一頁兵書已許久未翻了。
他不着痕跡地順着韓長庚的視線看向季陶陶,她臉上帶着燦爛的笑意,頭微微偏了偏,一雙琉璃般的眸子帶着燭火的淡淡紅色,不時揮動手中的毛球。看着如此這般孩子氣的她,只覺心頭一片柔軟。他又瞥了一眼韓長庚,目光越發幽遠,深如泥沼。
景煥站在帳篷邊,緊張地走來走去,轉頭見他們三人都是氣定神閒,不覺問道:“庚殿下,大哥,靖陶,你們都不緊張嗎?”
韓長庚被他的聲音喚回了神智,又將視線集中在書頁上,頭也未擡,只漫不經心地說道:“緊張?爲何要緊張?你實在是多慮了。”
景略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你不要在那裡轉來轉去了,該來的總會來,現在緊張也於事無補啊,還是老實地待一會兒吧。”
景煥失望地看着兩人,把最後的期望放在了季陶陶身上,他轉頭看着她,眼中滿含期待,可惜他註定會失望,因爲他完全被無視了。
季陶陶將手中的絨球舉高,金毛獅王擡着兩隻前腿,拼命地向上舉起,眼看着就要夠到,卻被她舉得更高,氣得汪汪兩聲,目光幽怨地看着她。
她一直逗弄着金毛獅王,心裡想着,一定要把它訓練成一隻聰明的狗。現在的它,除了貪吃好色愛嚎叫,完全沒有什麼長處啊,說出去多丟人啊!不行,既然智商不夠,顏值又太低,只能努力來湊了,只要勤加訓練,它一定會成爲一隻有出息的狗,絕對是土狗中的佼佼者!
金毛獅王若是知道她如此用心良苦,想必都要哭暈在荒野了吧,人家只是一隻狗,胸無大志,只想跟在主人身邊,做一隻精緻的米蟲啊!
季陶陶正逗着金毛獅王,卻總感覺時不時地就有一道目光投過來,她瞅準機會,忽然擡頭,就抓到了韓長庚來不及收回的目光,不解地問道:“表哥,你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爲何總是看我?”
景略聞言也擡起頭來,眼眸微眯,目光灼灼地看着韓長庚。
韓長庚被抓了個正着,略有些尷尬,面上卻不露分毫,語氣一如既往地冷寒,“我不是在看你,是在看金毛獅王,我很好奇,爲何它會這麼喜歡你?你們之前明明沒什麼互動的。”
金毛獅王被點名,揚起腦袋看了他一眼,烏溜溜的眼珠子裡寫滿了不屑,殿下,你真是夠了,又把我當擋箭牌!上次你偷主人的束胸帶,那鍋就是我背的,這次又想讓我背鍋,我又不是背鍋俠,我不幹!隨後汪汪汪叫了好多聲,嚴重抗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