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
白曦面無表情地問道。
這魔崽子當初是怎麼在深山老林地活到十七歲的?
“師尊不是都應該陪着弟子睡的麼?”少年期待地看着白曦。
他看起來更不害怕她了。
這樣不好。
“誰說的?”
“阿團說的。”
“誰?”
“觀天峰的阿團師弟。”白宴期待地看着白曦,見她沉默地看着自己,清麗冰冷的臉上一片漠然,又有些失望地垂下了頭。
“只這一次。你已經長大了,日後應該學着獨立。”白曦想到這少年或許從未被人照顧過,還是有一點心軟。見他仰頭歡喜地看着自己,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又覺得自己這個做師尊的也應該多給弟子們一點愛。
她看着少年睡到了牀上,自己坐在牀邊,長長的袖擺被少年攥在手裡,擡手壓在他長長的睫羽上說道,“你睡吧。我會在你身邊。”見少年急忙往牀裡蹭了蹭,她擺手表示並不需要。
少年的眼裡有些失望,可是什麼都沒有說,安安分分地睡了。
白曦靠在牀邊,閉目養神。
成爲化神修士之後,她就沒有感覺到疲憊過。
就算是此刻千里迢迢迴歸宗門,她也不覺得有什麼勞累。
看着少年不安地攥着自己的袖子,即使在睡夢裡都不安穩的樣子,白曦艱難地勾了勾嘴角,摸了摸他的頭髮。
睡夢中的不安,真實地反映出了少年的內心。
他還是在不安,在試探她到底能有多麼縱容他,試探着她的底線。
她並不覺得白宴做得過分,只是覺得,白宴過於依賴自己。
他已經十七歲,身負真魔之體,這是一個只要修煉,日後必然會在強者之名中有一席之地的人。
她能做的,不過是在他尚且弱小不安的時候,作爲師長努力地託他一把,並且將最正確的路指引給他。他對她的依賴,或許會叫他成爲心性軟弱的人。可是白曦明白,需要白宴獨立地堅強起來,可是想到他曾經糟糕的經歷,還是想着……再晚一些吧。
等白宴再確定一些,確定她真的不會拋棄他,她再教他什麼叫做獨立與自主。
沒有人應該圍着另一個人轉。
沒有人應該以別人的人生爲自己活下去的信念。
“師尊。”少年睡夢裡小聲喚了一聲。
“我在。”白曦輕聲說道,見少年似乎聽到了,露出一個滿足的笑容。
白宴確實感到滿足。
他在這一夜睡得格外安穩,只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會畏懼害怕,睡夢裡,他和師尊永遠都在一塊兒,師尊永遠不會拋下他,趕他走。
他張開眼睛的時候思維還有些恍惚,然而想到昨天晚上白曦陪着自己,一下子急忙去看手裡的袖子,見到柔軟冰冷的冰一樣冷的鮫紗就在自己的手中,他露出一個小小的安心的表情,擡頭去看坐在自己牀邊閉着眼睛的女子。
她很美麗,清冷又寒涼,仿若冰雪一樣,可是隻有他才知道,自己是師尊是多麼的好。
他無聲地看着自己的師尊,想到她那個時候將冰玉丟在自己的面前時自己幾乎要窒息。
修長的手指顫巍巍地動了動,想要去拂過她的臉。
如果……師尊對他笑一笑就好了。
白宴覺得自己格外貪心。
“師尊。”見女子突然張開了眼睛,彷彿含着冰霜一樣的眼睛安靜地看着自己,白宴急忙把手放在自己的身後。
“起來吧。”白曦起身,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少年不情願地鬆開了手裡的袖擺。
沉默地看着自己依舊仙氣飄飄的袖擺,白曦滿意地在心裡微微頷首。她優雅地起身,見少年急忙從牀上爬起來,這才注意到這個生得眉目格外秀麗的少年格外喜愛黑色的衣裳。
他本來就生得身姿修長,她不在的這幾日,他似乎被照顧得很好,因此當她看見少年飛快地換了衣裳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微微頷首說道,“今日我就給你引氣入體。日後,你要勤學苦練,一定不要辜負了你的天資。”
“師尊,我們什麼時候去秘境?”白宴問道。
“秘境?”
“師尊說過,我可以吸納那些魔氣,師尊你可以得到寶物的。”
“以後再說。”白曦真是很多年沒有見到這麼爲師尊分憂解難的好弟子的了。
她擺了擺手,聽見門外傳來了禁制動搖的靈氣波動,帶着白宴走出去,她就見自己的仙府之外,正立着一個紅衣美人,她一雙鳳目凜凜,正是那一日留仙宗大開山門時與白曦一同坐在雲端之上的鳳長老。
她的懷裡正有一團胖嘟嘟的小東西在扭動,此刻探出一顆圓滾滾的小腦袋來,歪頭看着面無表情的白曦。他似乎很怕白曦冰冷無情的臉,怯生生地露出了一個笑容,之後急忙把小身子鑽進了鳳長老的懷裡,顫巍巍地對白曦露出一顆小屁股。
白曦:……
那紅衣美人見了白曦一愣,之後挑眉走了過來。
“你今日竟然就回來了?掌門忘了告訴我,我還準備帶你家小子在宗門走走。”
“有勞師姐。”
“沒什麼。阿團也想熟悉宗門,白宴只不過是順手帶着的。”鳳長老擺了擺手漫不經心地說道。
她有着一雙無比美麗的鳳眼,神采奕奕,美豔之中透着幾分風情。
白曦總算知道帶壞她徒弟的阿團是何方神聖了。
她眯着眼睛看去,就見那顆糰子抖了抖,從鳳長老的懷裡賊頭賊腦地扭頭偷偷觀察白曦,看到白曦正冷着臉看着自己,急忙露出一個更討好的笑容。
“這孩子的根骨不錯。”這不就是那顆同門都很期待自己收下的糰子麼?
白曦想到白宴跟着糰子混在一起幾天都不敢一個人睡覺了,萬分慶幸自己沒有選擇這小東西做自己的弟子。不然豈不是成了奶媽?繼而想到白宴說起觀天峰她這位鳳師姐竟然天天陪着這小糰子睡覺,白曦慶幸自己的臉做不出更驚悚的表情,只對笑吟吟的美豔師姐鄭重道謝道,“多謝師姐照看白宴。”
“你真喜歡較真。”鳳長老把阿團放下,滿懷愛意地摸了摸這個得來不易的弟子的小腦袋。
“不過這孩子是木系靈脈,師姐的觀天峰木系道法不多。我記得韓師兄說起的淬木訣才更……”
“已經搶來了。”鳳長老慵懶地擡頭對白曦笑了笑。
反正被搶的也不是自己,死道友不死貧道。白曦面無表情,沒有半分憤怒。
這就是正道的同門之誼。
她的眼睛落在那顆搖搖擺擺滾到白宴腿邊,抱住他的腿,仰頭亮晶晶地看着自家弟子的糰子。
鳳長老在一旁含笑看着,卻並未露出什麼緊張與不快。
“師姐,白宴他……”
“身負真魔之體麼,掌門與你不知說過多少遍。那又如何?這孩子既然從未爲惡,那自然就是正道,與他的出身又有什麼關係。”
鳳長老的目光微微溫和了幾分,見白曦安靜地看着自己,露出一個明豔的笑容說道,“我也信師妹與掌門師兄。掌門師兄既然將白宴交給我,正說明他的眼中,白宴並不是一個需要剪除的對象。”她擡了擡下顎對白曦笑着說道,“你看,阿團也喜歡他。”
糰子已經在白宴的周圍打滾兒了。
“師尊,冷。”糰子轉頭對鳳長老奶聲奶氣地叫道。
白曦見眼前一道紅光閃過,之後,圓滾滾的糰子已經被她師姐抱在懷裡。
少年抿了抿嘴角,期待地看着白曦。
“師兄不冷。”糰子壓在紅衣美人的耳邊小小聲地說道,“師兄都不用他得到的火玉,他說他不冷。”
白宴身周,突然翻滾起淡淡的魔氣。
他決定下一回偷偷把這小白眼狼往死裡打!
“師姐若得閒,日後多叫阿團來我這裡走走。”白曦並未覺得什麼,反倒覺得白宴和阿團感情不錯,且見白宴對阿團有幾分親密,她希望白宴能夠得到宗門的喜愛,在宗門能夠交好更多的朋友,將從前受到的苦難再也不要介懷在心。
她輕聲說完,卻見美豔無比的紅衣美人戲謔地看着自己,許久,這美人帶着幾分笑意低說道,“沒有想到,白師妹,你竟然難得這樣喜歡這個孩子。”
白曦沒有反駁。
她的確很喜歡白宴這樣乖巧聽話的弟子。
白宴的臉頓時紅了,見白曦並未反駁鳳長老的話,只覺得心裡歡喜得不能自己。
他看見鳳長老抱着阿團和白曦坐在峰巔看冰雪之景,急忙轉頭回去仙府裡,找到了放置靈果靈酒的地方,收拾了一下,不大一會兒託着一個冰玉的盤子走了出來。
他在白曦的仙府裡忙前忙後,將整個仙府都帶了幾分人氣,紅衣美人含笑看着白曦並不反對的樣子,臉上露出幾分柔和來說道,“到底是掌門師兄有決斷。你這仙府裡,可算是有些活泛了。早知道如此,不如早早就叫你多收幾個弟子。”
“不過如今也好。”她素手端起面前的靈酒,看懷裡的阿團抱着一顆大大的靈果津津有味地啃着,挑眉笑道,“白宴看起來是有個做師兄的樣子。等下一次大開山門,你再招幾個好一點的弟子。”
她正說着話,卻見正小心翼翼地給白曦斟酒的少年猛地將手中的酒壺摔在了桌上,酒液靈氣彌散,空氣之中泛起了清冽的酒香,少年慌亂起來,急忙想要去擦拭桌面上的酒液。
“師尊,我……”
白宴覺得自己的心都酸澀起來。
他大概是真的貪心的。
他不想叫師尊再收弟子了。
她已經有他了,難道不夠麼?
他什麼都願意爲師尊去做,什麼都能夠滿足師尊,所以不要再叫人踏足他們的家,分開師尊的專注。
心中一團亂麻,白宴再也不能心平氣和,眼底閃過一道紅光。
“我不準備再收弟子。”白曦清冷的聲音,叫少年不敢置信地看住她。
“爲什麼?”鳳長老詫異地問道。
“我並不合適收弟子。”白曦冷淡地說道。
天知道收一個弟子是多麼的麻煩,白曦覺得白宴一個就夠了,再多收幾個,莫非自己每天都得陪這羣小東西一塊兒睡覺?
她爲人一向冷漠,鳳長老也覺得有些道理,因爲微微頷首說道,“掌門師兄該失望了。”
她已經是第三次提起掌門師兄,白曦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將所有的八卦都隱藏在了冰雪一樣的眼後。見她臉色平淡,鳳長老又見白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師尊,倒是有些對白宴的運氣感到稀罕。
畢竟,若能做白曦的唯一的弟子,那白宴在宗門之中只怕不知要收到多少嫉妒的目光。
她笑了笑,起身說道,“不過白宴的氣息綿長,看起來比剛剛入門的時候強勁了很多。我去告訴掌門師兄。”
她抱着舉着小爪子跟白曦和白宴告辭的阿團,駕着一道靈光揚長而去。
她來去都很隨意,白曦安靜地坐在對面已經空無一人的白玉椅上,任由冰冷的風吹在自己的身上。
白宴要努力,纔不會叫自己露出幸福的表情,小心翼翼地看着白曦。
“師尊,您日後,真的不會再收弟子了麼?”
“嗯,”
“其實,弟子多了也沒有什麼好。師尊有我一個就足夠了。”白宴秀麗的臉染上了薄紅,見白曦側目看着自己,目光落在他單薄的衣裳和並未顫抖的身體上,頓時就想到自己今日竟然看起來不冷。
他的臉頓時白了,知道白曦是看破了自己之前的僞裝。他的確不冷,可是莫名的想要在那個時候在師尊的面前做出一副嬌氣的樣子。他想要她多寵寵他,因爲她縱容他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幸福極了。
面對他忐忑的目光,白曦沒有說什麼。
不過是個調皮的小魔崽子而已。
比曾經漫山遍野的狸貓崽兒乖巧多了。
“以後我不會再騙師尊。”白宴低聲說道。
“嗯。”
“您原諒弟子了麼?”
“嗯。”
見白曦聽不在意,白宴的眼眶紅了。
他也知道自己這些天很過分,可是……
被人寵着,縱容着,這種感覺真的很好,叫他無法停止。
“你歷經磨難,心性自然與尋常孩子不同。”白曦平靜地說道,“你並未有壞心,這就夠了。”
她端麗地坐在他的身邊,他站在她的一側,呼嘯的風捲起了冰雪,紛紛揚揚在這靜謐的世界飄落。少年垂頭看着看似無情卻這樣溫柔的女子,彷彿看不夠一樣。他不知道站了多久,渾渾噩噩,又覺得心裡滿滿的都是溫暖。就算是被師尊拉着起身走回仙府,被她壓着修煉,都覺得自己能笑出來。
化神修士親手給人引氣入體,自然格外輕鬆。
且見當第一縷靈氣落入少年的氣海,那氣海自行旋轉,竟然開始自行吸納靈氣,白曦恨不能再嫉妒一下。
她將梵聖真魔經的法門傳給白宴,見少年專注地開始修煉,這才無聲地走出了他的房間。
她覺得自己最近忙碌得厲害,甚至都沒有時間自己去修煉了,正要也去修煉一下,就見遠遠的,又是一道靈光而來。見到那來人,白曦的嘴角冷冷勾起,就見那靈光落地,正露出了英俊挺拔的一個青年。
他的面容正氣凜然,身背靈劍,見到白曦正立在峰巔,眼裡露出幾分喜色,急忙上前喚道,“師妹,你回來了?”這青年正是魏歡寧,他這幾日因白曦突然拒絕與自己雙修,心中忐忑不定,又覺得心裡難過。
他和白曦青梅竹馬一樣長大,本以爲他們會永遠在一起。
他們會是理所當然的道侶,一□□煉,一同長生。
可是突然有一日,她卻決絕轉身……
彷彿是自己心中最重要柔軟,身邊最熟悉相伴的那一部分,被硬生生地剜了去。
沒有預兆,猝不及防,叫他鮮血淋漓。
想到這裡,魏歡寧覺得自己的心刺痛得厲害,他見白曦用再沒有溫情的眼神看着自己,心如刀割。
他是喜歡着她的,這樣突如其來的斷絕,沒有心理準備,他如何能承受?
“你來做什麼。”魏歡寧進入峰巔的時候禁制甚至都沒有異動,顯然是原主許可他來去自由。
大意了。
明天就換禁制。
白曦面無表情地想。
“我……對了,師妹,我今日來是想對你說一件事。”魏歡寧本想說自己對白曦的思念,可是卻想到了另一件更重要的大事,急忙關切地說道,“我聽掌門師兄說你的弟子白宴,是真魔之體。師妹,這樣的魔道留不得。你爲人良善,然而卻不知世人如何詆譭於你。正邪不兩立,你是正道強者,怎麼可以自毀聲譽?白宴或許心性尚佳,可是你真的不能叫他做你的弟子。”
他自詡正義,一向都不喜魔道,也更在意這正道之中的悠悠之口。
白曦愛惜羽毛這麼多年,怎麼可以被一個魔道給毀了?
“魏歡寧,我沒有想到你竟然是這樣沽名釣譽的僞君子。”白曦突然開口,用疏遠與冰冷的眼神看着微微一愣的英俊青年,“所謂正邪,只在心中,與旁人,與自身跟腳沒有任何關係。心若正,即爲正。只爲了世人之口就排斥他人,恕我不能認同。”
這人自己以後都要愛上魔道妖女,竟然有臉對她指手畫腳?
“道不同不相爲謀。看來,我拒絕了與你雙修,真是一件非常正確的事。”
她的厭惡與排斥,就算是神色平淡,也仿若一把刀子,捅入青年的心口。
他想要說點什麼,卻猛地停住了,詫異地看着仙府之中,正立在門口的黑衣少年。
他的眼睛充斥着邪惡的血光,對他露出一個猙獰扭曲的冷笑。
“師妹!”他只覺得這少年的目光充滿了妖魔噬人殺意的味道。
白曦不耐轉頭。
黑衣少年已然一臉溫馴乖巧,走出仙府來到白曦的面前,仰頭,目光依戀單純。
“師尊,我聽你的話。別趕弟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