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2

沈懿彬是沈家唯一的嫡子,故而十分受寵,吃的穿的用的均是當世最頂級的。周允晟回到沈家後委實過了幾天逍遙快活的日子,哪料到這日剛起牀,就被禁衛軍關入了天牢。

沈父身爲天子近臣,自然有接觸考題的機會。天辰帝疑心舞弊案沈父亦有參與,命禁衛軍將他也一塊兒羈押了。

父子兩如今蹲坐在臭氣沖天的牢房內,已是雙眼青黑麪色蠟黃,看上去十分憔悴。

“母親究竟什麼時候給咱們送飯?我好久沒吃上一頓八寶鴨了,想得緊。”周允晟嘴裡叼着一根稻草,揉着被打了板子的屁股。所幸他一入世就有強化身體的習慣,否則現在早就被打成內傷了。

沈父還未被革職,乃朝廷命官,打板子沒他的份兒,但內心的煎熬卻比受刑還痛苦百倍。他揪住兒子耳朵,怒斥,“你這逆子,都什麼時候了還想着吃。你就快點把代你答卷的那人招出來吧,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那是我自己寫的,讓我如何招?”周允晟捂着耳朵,神情委屈。

沈父見他到了這個境地還死不悔改,不由氣急攻心,掄起拳頭就是一頓胖揍。

與此同時,沈母正在拜訪身爲七皇子側妃的女兒。

“母親你回去吧,我如今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哪裡有餘力去救父親和弟弟。我遣人去請了幾次,七皇子都不肯見我,許是料到我所爲何事,竟還讓母妃把我傳入宮中好一頓訓斥,如今已是禁足了,不知何年何月才得自由。”沈巧丹邊說邊掉淚,面上一片絕望。

沈母恍然,沉默了片刻後喟嘆道,“七皇子這是打算袖手旁觀了?也是,你弟弟這輩子都沒有出頭的指望,你父親的仕途也毀了,我們沈家於他自然沒甚用處了。女兒,你無子傍身,又失了寵,日後可該怎麼辦呀?早知如此,當初就該把你許一戶平常人家,過安穩日子。”

母女兩悲從中來,抱頭痛哭。

西跨院,謝玉柔使人打聽母子兩說些什麼,遣走報信的丫頭,冷笑道,“沈家倒了,沈巧丹又有什麼活路?日後的苦日子還長着呢,且慢慢享受吧。”

幾個丫頭十分忠心,全都低眉順眼的肅立,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聽見。

正當時,七皇子跨步而入,看見斜倚在榻上的絕代佳人,淡漠的眼睛立時沁出點點笑意。

“子擎,沈夫人來了,你是不是……”謝玉柔以善良溫柔的面目示人,此時自然應該求情。

“莫要多說,父皇如今雷霆震怒,誰都勸不了,只能讓沈家自求多福了。”七皇子容色冷了一瞬。他也知道雪中送炭的道理,但沈懿彬是個不成器的,沈家唯一的能人沈暉又斷送了仕途,這沈家委實沒有拉攏的價值。

謝玉柔見狀便也不再多勸,將帕子置於脣邊,暗暗笑了。

沈母出了七皇子府,去食錦樓爲兒子和丈夫買了剛出爐的八寶鴨,隨即入了天牢。一家三口相對而坐,默默無言。

“如此,咱們家已經成了七皇子的棄子了?”許久之後,沈父喟然長嘆。

沈母點頭,眼淚又洶涌而出。

周允晟埋頭扒了一碗熱飯,又吃了一根鴨腿,這才饜足的開口,“他如今盛寵側妃謝氏,置姐姐於不顧,且還多次貶損申飭。他棄了咱家也好,省得日後助他得勢卻讓謝氏佔盡便宜。”

說到這裡,他壓低嗓音密語,“父親,咱們另投明主如何?”

沈父氣得鬍子都在發抖,一把將他摁進食盒,吼道,“投什麼投,命都保不住了,還想這些作甚?也不知你哪兒來那麼大的口氣!”

周允晟好不容易從沈父手底下掙脫,頂着滿臉的飯粒朝外喊道,“我招,我願意招,不過我要見了皇上才招,否則就一頭碰死!”

因皇上急於找到寫文章的人,每天總要反覆垂問多次,偏沈懿彬是個嘴巴硬的,屁股都快打爛了還不肯鬆口,大理寺少卿壓力頗大,這會兒見他終於肯招了,連忙使人去給皇上回話,也算有個交代。

見上一面就能得到一位驚才絕豔的臣子,天辰帝大手一揮,準了。

父子二人被帶到御前,跪下行禮。

“那人是誰,家住何處?”天辰帝迫不及待的詢問。

“啓稟皇上,那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是區區不才。”周允晟腮邊還粘了幾顆飯粒,儀容實在是不堪入目。

天辰帝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周允晟立即補充道,“回皇上,小民八月會說話,三歲能作詩,打小便才思敏捷、聰明絕頂,更有過目不忘之能。小民飽覽羣書,學識淵博,那篇策論確確實實是小民拙作,還請皇上明鑑!”

沈懿彬是個什麼玩意兒,沒人比沈父更瞭解。聽見兒子誇下如此海口,他恨不得撲過去堵了兒子的嘴,但礙於此處乃勤政殿,且是御前,故而不敢造次。

天辰帝聽着聽着竟笑起來,將案上一本《淮南子》扔過去,沉聲道,“給你一刻鐘翻閱,隨後背誦出來,錯一字便拉出去杖斃。”

沈父頓時冷汗如瀑,周允晟卻恭敬回道,“啓稟皇上,無需一刻鐘,只幾息便夠了。”話落撿起書,嘩啦啦翻了一遍,將書遞還給御前大太監,閉眼背誦起來。

天辰帝捧着書校對,表情由陰冷變成肅然,又由肅然變成驚訝。

“等等,從76頁第三排開始背。”他命令道。

周允晟絲毫沒有停頓,從第三排的第一個字眼開始背,無一錯漏。

“從100頁第六排背。”

周允晟繼續換背。

“從38頁第七排第三個字開始背。”

周允晟點頭,依言而行。他的靈魂力量本就強大,說是過目不忘半點也不誇張,更兼之有超級搜索引擎007在,即便天辰帝找來大周朝最生僻的書,他也能倒背如流。

天辰帝驚得目瞪口呆,好半天說不出話,回神後擔心他早就背過這本書,便又使人去翰林院,找了一本翰林們剛撰寫完畢的字典。

字典還未問世,只編撰人員和天辰帝看過,足有幾百萬字,拿出來厚厚一本。

“給你一刻鐘,將這本字典背出來。”他這次沒扔書,而是讓貼身近侍送過去,語氣也舒緩很多,可見已是有些相信了。

沈父跪在原地,時不時轉頭看看兒子,彷彿不認識他一般。

周允晟應諾,照樣以最快的速度翻完字典,在天辰帝的考校下正背、倒背、攔腰背、斷章背,變着花樣的展現自己過目不忘的能力。

天辰帝徹底服了,沉默良久才徐徐開口,“你既然有如此大才,爲何還要事先購買考題?豈不是白白沾一身腥?”

周允晟露出無奈的表情,“啓稟皇上,小民那書童以爲小民考不過,擅作主張買了考題。小民事後才知曉,心道考題哪能花幾千兩銀子就買到,定是讓人騙了,故而瞥一眼就丟開了手。小民愚昧,請皇上恕罪。”

天辰帝點頭沉吟,片刻後試探道,“你那兩稅法也不是萬全之策,你可知曉?”

周允晟拱手回話,態度不卑不亢,“啓稟皇上,小民知道,但因策論有篇幅限制,許多話小民未能訴諸筆墨。兩稅法弊端有四:一,此法所定規則若是不被當地衙門嚴格施行,當地豪紳總能抓住漏洞規避賦稅,而貧苦百姓則毫無辦法,最終將導致富者越富,窮者越窮;二,朝廷鑄造的錢幣流通量不足,百姓手中無錢,而賦稅又以錢計數,久而久之,市面上的錢幣都將交給朝廷,百姓無錢可用便只能賤賣絹帛、穀物或其他物品以交納賦稅,這非但不能起到藏富於民的作用,還會讓民衆越發貧苦;三,兩稅制施行之後,土地變成了可自由買賣之物,對豪紳們而言是一場狂歡……”

他一一細數兩稅法在施行中有可能出現的問題,又在此基礎上提出了更爲合理的一條鞭法和地丁合一,其眼光之長遠,思慮之周全,條理之清晰令天辰帝拍案叫絕。

“來人,給沈公子和沈大人看座。”天辰帝親自走下御座,扶起兩人,面上帶着如沐春風的微笑。只要是真正的飽學之士,必能得他優待,更何況是沈懿彬此等堪稱鬼才的人物。

周允晟屁股很疼,坐下後抖了抖,引得天辰帝越發愧疚。兩人從稅制改革談到土地改革,又涉及邊防戰事,周允晟說話精煉,句句一針見血發人深省,引得天辰帝欲-罷不能,恨不得將他留在宮中徹夜長談。

沈父已經呆了,捧着茶杯直愣愣的盯着兒子。

眼看宮中就要下鑰,天辰帝這纔想起父子二人還帶着傷,且餓着肚子,於是趕緊傳御醫和御膳。打理好傷口又吃罷晚膳,天辰帝親自將兩人送到勤政殿門口,笑問一句,“懿彬如此大才,爲何之前卻籍籍無名?”

周允晟臉紅了紅,拱手道,“啓稟皇上,因家父望子成龍心切,若是讓他知曉小民的聰明才智,定然將小民整日拘在家中,不把全大周的典籍看完不讓小民出門。小民是個愛玩鬧的,素來坐不住,故而藏了些拙。”

沈懿彬今年才十七歲,又因繼承了父母絕好的相貌,此時尚且青澀的臉蛋浮上兩團紅暈,竟是說不出的純摯可愛,就連粘在腮側的飯粒子都無損他半點風姿。

天辰帝仔細打量他兩眼,越看越是喜歡,親手摘掉飯粒,朗聲而笑,“你這哪裡是藏了些拙,卻是藏了大拙。”

周允晟面露尷尬,直說讓皇上見笑了。

父子二人登上馬車,駛出宮門,沈父這纔回過味兒來,掄起拳頭對着兒子一頓胖揍,“我讓你藏拙,我讓你藏拙,若非買到真試題面臨必死之局,你還打算藏一輩子是吧?”

周允晟邊躲邊玩笑道,“果然是知子莫若父,兒子這不是不想當官嘛。當官太累,每天天不亮就要上朝。”

沈父打完了,痛痛快快出了口濁氣,笑道,“你就是不想當也得當,皇上豈能放過你?本以爲我沈家已經山窮水盡疑無路,卻沒料我竟生了這麼個好兒子。乖兒子,打疼了沒有?”

周允晟被沈父肉麻的語氣弄得寒毛直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