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給她折騰出一個房間,她鎖上門,還好她不認牀。
她正要睡下,卻又睡不着,打量着屋內,屋內還是古建築,有一面書架,書架上有一本書特別引她注意。
這是她的習慣,她喜歡從左上排數起,她一眼就看見了,踩着凳子將書拿下。
說是書,倒不如說是信,一頁一頁,全是相思入骨情絲,一字一句,用字情深。
“今宵酒醒,方曉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心恨此去瑤臺舊夢全無,才嘆唯將永夜長開眼,報得平生未展眉。”
“正道是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方纔會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
“殘月淡孤雲,秋蟬長悽悽。棧門忽暢懷,堂中風過寒。一曲笛音久,煮酒對相邀。”
“夜裡始覺涼,咋暖亦嘆息。月夜幽笛賞,人月朦朧兩。忽爾莞笑輕,思君嬋娟共。”
“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草。草木亦有情,人卻飲忘川。”
“渺渺鐘聲遠,旅人莫早行。攜手共一曲,寂寞如蒼雪。”
詩詞訴說心事。
而一面也有白話。
“今夜忽夢卿至,指尖冰涼,似有話說,倉促醒來,已忘面貌,方纔發現枕邊已溼。”
“看書甚晚,朦朧睡意,恍惚間,卿如從前,醒來,不過夢一場。”
“今日見一女子,與卿貌同,多看兩眼,果然是卿好看。”
“找了許久,未尋到,記此做笑談,卿若得見,爲博一笑,豈不快哉。”
“都道幽王紂王無道,今細想來,我亦願意爲卿毀江山,然終尋卿不至,甚是想念。”
……
她翻過幾頁後,將書放回原處,它等的是它的女主人,等待是它的宿命,而她翻幾頁便是應該,翻多了,卻是不該。
她在某些地方,有着不合時宜的固執,好在她喜歡這樣的自己。
她躺在牀上,並未蓋被子,她實在是不習慣蓋別人用過的被子。
手機上已經有回了的短信。
——好好休息,明天我來接你。
哈,她將手機丟在一邊,這樣情深的樣子做給誰看,她又不會爲此心憐一分一毫。
互不相欠,各不相干不好嗎。
她打了個哈欠,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來,看着桌上黃燦燦的春捲,她吃了兩個。
老闆騎着小電驢帶她去,地方並不遠,在一處墓地,目的上刻着“鄭辛”兩個字,除此外,什麼都沒有,墓碑很新的樣子。
老闆說:“他是我表爺爺,也是我們鄭家最聰明也最糊塗的人。”
原楚衣不知道他給她說這些有什麼用,但是她沒問,打斷一個上墳的人是不禮貌的。
“太爺爺在世的時候常說他把表爺爺名字取錯了,隨便叫個什麼名字都好,這名字太讓人死心眼了,表爺爺不願意,他常說,如果改了名字,表奶奶就找不到他了,他當年和表奶奶約好了見面的。”
“太爺爺覺得他瘋了,所有人都覺得他瘋了,可是表爺爺太聰明瞭,做什麼都能輕易獲得成功,他成了家族最有權勢的人,誰也把他沒辦法。”
他看着原楚衣,原楚衣面無表情,倒不至於面露不耐,都是大公司練出的白骨精。
非得弄得沒有一顆心肝,才能爬的越來越高,毫不留情地打擊人家,人家就怕你。只能把男男女女當作驛馬,把它們騎得筋疲力盡,到了站上丟下來,這樣你就能達到慾望的最高峰。
原楚衣一直覺得這句話挺對,她奉行這句話,所以一張臉皮雖然冰冷,卻是喜怒不形於色。
老闆見她不感興趣,也就住了嘴。
老闆對着墓碑燒了三柱香,帶着她回古董店去,風兒喧囂,吹凌亂了發。
他從屋子裡拿出一卷畫軸。
他道:“這是給你的。”
原楚衣問:“你表爺爺是不是別人都喊他鄭少。”
老闆道:“是的。”
原楚衣看着他的眼睛良久,直將他盯的冷汗淋淋坐下才放心,她拿着畫卷離開。
老闆在她離開前又陰惻惻道:“你會在不久回來。”
她裝作沒聽見的樣子,有些事尚未發生,擅自評價,容易貽笑大方。
屋裡。
她抖落開畫卷,畫卷裡面的人和她很像,並非說外貌,畫卷裡的人長相豔麗,側首笑着,宮裝加身,雍容華貴。
原楚衣雖然也生就一副豔麗容貌,卻也差的遠了,和畫中人一比,她就像路邊野草一樣讓人尷尬。
她們相同的唯有氣質,像到幾乎以爲是一個人。
眼中始終帶着三分睥睨三分不屑三分陰毒,剩下的一分便是從容,而冷漠無情更是刻在她們骨子裡。
她甚至在恍然間覺得,她倆就是同一個人。
她啪嘰一下將自己摔翻在牀上,這都什麼事啊。
卻在迷迷糊糊中睡着。
“懷疑在某一個國度裡的某一年
還未帶我到世上那天
存在過一位等到我愛的某人夜夜爲我失眠
從來未相識已不在這個人
極其實在卻像個虛構角色
莫非今生原定陪我來卻去了錯誤時代”
歌聲永不成斷。
——
1942年,鄭辛十八歲。
然而他卻是魔都的一個傳奇,既是笑柄,又是深閨少女們想要嫁的人。
這一切,只因爲他一直在尋找一個人。
一切要從他剛生下來不久說起,他剛生下來體質弱,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都五六歲了,還不會說話,整日糊里糊塗的。
鄭家人都說他是廢了,鄭家家主即他爹也絕望了,可一直生不出孩子,那又有什麼辦法呢。
等他五六歲的時候,一場高燒,稀裡糊塗的讓他身體強健起來。
然而他開口第一句話就是:“爹孃,我要去找一個人,她和我同時投胎,約好了的,她背上一雙狐狸眼。”
鄭家家主一聽啥也不說了,反正不是腦袋燒糊塗了,就是被什麼玩意兒附體了。
西醫請了請中醫,神婆請了請道士。
那段時間,三教九流來來往往,大半年折騰過去,沒什麼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