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廣跪在地上爲楊駿求情說:“楊公受過先帝大恩,盡心盡力輔佐政事,何況還是個沒有兒子的老頭,怎麼會謀反,還請陛下三思啊。”
他卻忘了,不論是怎樣的人,都不會對一個覬覦自己皇位,限制自己自由的人有好臉色,司馬衷這兩年的不如意,又豈會因爲他這一句話而磨滅。
即便司馬衷頗爲心善,但賈南風在,他又怎麼會同意,賈南風與他來說便是主心骨。
得,旁人都是男強女弱,唯獨他倆,女強男弱,或者說男人不管事。
段廣看着眼前的人,知道一切都完了,賈南風下手,誰也別想活,他癱倒在地。
當時楊駿住在曹爽的故府,在武器庫的南邊兒,聽到宮中有變,召集依附他的官員商議對策。
朱振道:“現在突發事變,矛頭直指太傅,一定是賈皇后與宮中羣閹所爲。眼下形勢危急,會對楊公不利,楊公應當放火燒了雲龍門向他們示威,然後打開萬春門,帶皇太子和外面的兵馬衝入後宮,請求陛下交出製造事端的首惡分子,陛下定會震驚,必然會斬殺奸人送出首級,這樣才能讓楊公免於遭受劫難。”
楊駿卻道:“雲龍門是魏明帝建造的大工程,怎能燒掉!另外劉將軍還在外面,想來能率兵救援。”
可劉豫已被賈南風的表弟裴略施小計支往別處去了。
而傅祗道:“應當做好兩手準備,如果劉將軍來了固然好,如果不來也不至於出事,楊公如果不放心,可以同武茂一起進入雲龍門以觀後事。”
楊駿同意了。
羣臣有些放心不下。
傅祗又道:“宮中豈能無人照料楊公嗎,還請放心。”
他起身揖拜而去。
於是羣臣也走開了。
而殿中兵燒了楊駿府第,又令弓弩手上到閣樓上向楊駿府中射箭,楊駿的衛兵都出不來。
楊駿只好逃到馬棚,被守在那裡士兵用戟殺死。
而在宮中,楊芷聽到外面不同尋常的聲音,便知道必定有場戰爭,而她亦知曉,如果是楊駿進宮,必定會先派人來找她,在她等不到人後,便知道大勢已去,畢竟司馬衷在現在這個時候來說纔算是正統,一旦幫他們,謀反的罪名也就坐實了。
她思來想去,唯有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她在絹帛上手書“救太傅者有賞”,用弓箭射向城外。
不多時,賈南風便拿着絹帛走進來,她大腹便便,像是有身孕多時。
她也不意外,她所做一切,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
她道:“這孩子多久了。”
“九個月了。”
“我可以摸摸麼。”
賈南風點頭。
她上去,將手搭在那裡,掌下的脈搏聲清晰可聞,嘆息道:“真好,我孩子去了後,再也沒這般親近過了。”
賈南風偏頭道:“不是很理解你們,對我來說,我實在是不喜歡孩子。”
她嘆息道:“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我今天才知道,你瞞得很好,你很久不來便是因爲這個麼。”
“對。”
“我以爲你不該怕的。”
“我當然不怕,因爲我沒想讓別人知道。”
“爲何?”
賈南風看着她,滿目蒼涼,道:“如果他是個男孩,就更不應該留在這裡,這裡,會吃人,等我爲他掃平障礙,再讓他坐收一切。”
“如果掃不平呢。”
“那他不過是韓家夭折了的慰祖。”
楊芷誇獎道:“慰祖?好名字。”
“如果是個女兒呢。”
“留在宮中,一世繁華,怎麼也得護住她們。”
“爲人父母的總是想子女想的多些。”
賈南風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因爲我們都是一樣的人,爲家族做事,所有事,都身不由己,都需要自己揹負罪孽。”
“我知道。”她很是悵然。
賈南風嘆息道:“我以爲,你要聰明些,做出的事也要精細些。”
楊芷苦笑道:“即便我有更好的辦法又怎麼樣,還不是沒什麼用處,他們是不會聽我一介女子說的話。”
賈南風點頭道:“的確。”
她冷不丁問道:“你知道楊家所做的事嗎?”
楊芷點頭:“我大多都是知道的。”
“那麼那些針對我賈家的流言?”
“敗壞有威脅人的名聲是理所當然的事,何況你賈家並非毫無短處,否則也不會輕易成功不然也不會讓我們。”
“是爲了位極人臣?”
楊芷只是笑笑:“你來是因爲那些事而問責於我?說實話,我知道楊家破敗是難免的,只不過名利場上,不論做出什麼事都是合情合理的,就像你也不乾淨一樣,我也不打算辯駁。”
賈南風仔細看着眼前的人,尚且年輕的面孔,眼神卻無比平靜,那是人看透世事的模樣。
她感嘆着:“也許我們曾經有機會結識爲好友,能站在一起面對旁人的責難。”
楊芷搖了搖頭道:“不會有的,楊家和賈家從一開始就爭權,不可能會站在一起,說實話,我很高興,能夠認識你,你是除了爹以外對我好的人。”
“這話從何說起。”賈南風完全不記得她對楊芷好過,她對她發乎於情,止乎於禮。
楊芷道:“我入宮時,你對我極好。”
“我爲太子妃,你爲皇后,那時也跟我沒什麼利益侵害,就算要爲難你,也不會是我。”
“是這樣麼。”楊芷並不意外,她又道,“其實我做過的很多事都不是我自己願意做的,楊家的人大多如此。”
“你做過很多事,臨了了,卻告訴我不是自己願意的。”
“有些事即便知道不對,也不得不做,女子便是這樣啊,身若浮萍,命若飄絮,是半點兒由不得自己的。”
賈南風贊同道:“我想你這麼做是沒有錯的,如果我是楊家人,我也會這麼做。”
她看着楊芷臉上的喜色,又道:“可惜我是賈家人。”
“你不是想看到楊家繁榮嗎?那我便毀了吧。”
楊芷臉上笑意逐漸加大,她連聲道:“毀了吧,毀的好。”
賈南風很快就反應過來,楊芷對關於楊家的一切應該都是深惡痛絕吧,作爲被犧牲的棋子,不是每個人都會心甘情願毫無怨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