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夏又拖着喬越在周圍轉了一圈,才從另一頭回去, 這時堂屋裡已經點起油燈, 高家人吃完飯就陸續走了, 鬱大伯等人在院子裡, 正同鬱爸鬱媽說話, 看見鬱夏牽着喬越回來就招呼說:“老三歇我那頭, 二妹你去睡毛毛那屋,讓毛毛和小越睡你們姐妹從前那屋, 那屋有兩張鋪,把牀上那些換一換就行, 你看這樣行不?”
早先鬱夏就在琢磨這個,聽大伯問起,就捏捏喬越:“你睡我那鋪行不?”
“我都行。”
不僅行, 心裡還挺高興, 可說求之不得。
他這麼說,那就沒問題, 鬱大伯準備回去洗洗睡了, 就招呼自家兩個小的扶好老人, 鬱夏就在院子裡目送他們, 看老太太回過頭來還揮了揮手說:“奶快回去歇着, 我趕明再去看您, 陪您好生說話。”
老太太看到鬱夏就高興,聽她這麼說更是樂呵,瞧她這樣走在旁邊的小堂弟還嘀咕說:“只要夏夏姐在, 奶都不兇人。”
“胡說啥?我啥時兇你了?”
“……您昨個兒還說沒事別在院裡吵吵,閒不住玩泥巴去!”
祖孫兩個說話聲音越來越遠,之後就聽不見了,這會兒天也黑的差不多,人影看着都是模糊的,鬱夏這纔回身過來,給喬越打水讓他洗洗,跟着將自個兒牀上鋪的涼蓆擦擦乾淨,接過鬱媽剛找出來嶄新的枕巾和毛巾被,給他放牀上去。
鬱媽還說呢:“這是頭年你考了省狀元隊上給發的獎,媽一直收着沒拿出來用,今兒個派上用場了。”
幾句話的功夫,鬱夏已經將自個兒那牀收拾好了,雖然簡陋點,還是挺乾淨,不算太委屈喬越。
忙活完了,鬱夏坐在牀邊看着她媽:“媽你真不用那麼拘謹,我倆在火車上那麼幾天都過了,咱家不比那強?今兒您看了一天,也該看出來阿越他不是那種人,我倆處對象是因爲我倆相互喜歡,不是擇條件湊合在一起。”
鬱媽坐在鬱春那牀上,聽鬱夏這麼說,就把手心擱膝蓋上蹭了蹭:“媽知道,媽就是想給他留個好印象,又怕我們這樣丟你的臉。”
“往上數幾代誰不是農民?有啥丟臉不丟臉的?您搞得這麼緊張,阿越看了不得更緊張?”
說是這麼說,臨到陣前她就是穩不住,看看婆婆和大嫂,鬱媽也覺得自己挺不爭氣的。她不再接茬,換個話題說:“今天大妹差點讓你倆下不來臺,她做得不對,媽已經說過她了,二妹你別計較行不?咋說你倆都是親姐妹。”
“……”既然提到鬱春,鬱夏就多說了兩句,“我姐從來都是那樣,做妹子的要和她計較,這麼多年哪計較得過來?”
“媽,我姐嫁出去了,她跟着高家過日子,我以後也要結婚也要嫁人,我倆從前睡一個屋,擡頭不見低頭見,往後見面的機會恐怕不多,我們各過各的日子,沒啥值得耿耿於懷的。”
鬱媽沒讀過什麼書,她總歸還是聽得懂話,聽鬱夏的意思彷彿是想同鬱春劃清楚,她就急了:“你姐就是這樣了,二妹你前程好,有機會你幫幫她。”
“我幫了。我姐問我做吃食生意行不行,我想着這買賣本身或許能成,可風險不小,又累,又得笑臉迎客,還得精打細算,並且要講究個口味,客人說好說不好你都不能生氣,我姐方方面面都夠不着標準啊。”
說到這裡她還停頓了一下,“媽我也給你說句實話,再有個兩年,大家都沾上新政策的光,手裡有點錢了並且捨得拿出來花了,這行當做得好能發家,可我是想勸我姐來着,總不能說做吃的挺好,做生意發家致富,錢好賺唯獨你不行……我要勸她,就只能把醜話說在前頭,做生意咋能不考慮風險?”
“我給她出主意,給她我的建議,我認爲這就是在幫忙。難不成我不看好這買賣,她非要做,我還掏空腰包給她投錢纔是幫忙?”
聽到這會兒,鬱媽腦子都是懵的,耳邊嗡嗡響。
二妹往常從來不爭,嘴裡沒句重話,咋出去讀了一年回來之後說的話她句句接不上呢?
看她也還是平心靜氣的,鬱媽就是感覺閨女不大高興。
其實也不是不高興,都說到這裡了,鬱夏以爲她媽該把私下補貼鬱春的事講出來。不管怎麼說,錢是她孝敬爸媽的,這麼大筆的支出還不是用在自己身上,都不說一聲嗎?
鬱媽悶了一會兒,又回過頭勸鬱夏別同鬱春生氣,還說不然回頭讓鬱春來給她賠個不是……
“我姐做生意的事,我怎麼說都只是建議,她是成年人,她要做誰也攔不住。做之前想明白就成,自己是什麼條件?虧得起不?虧了咋辦?萬一不僅沒掙到錢反倒欠了債誰來填窟窿?會不會拖累婆家以及你們二老?”
“但凡這些問題有着落,她想做啥都行。”
“媽你回屋睡覺去吧,阿越該洗好了,咱別說了。”
鬱夏說完就背過身去,明擺着言盡於此不欲多談,鬱媽嘆一口氣,轉身出了屋。又過了片刻,鬱毛毛領着喬越到這屋來,他一屁股坐在鬱春從前睡過那張牀上,衝鬱夏那邊指了指:“越哥你睡哪邊,那是我姐的牀。”
喬越到鬱夏身邊坐下,鬱夏看他頭上溼漉漉的還揉了一把,接着把毛巾被拿來擱他腿上:“給你換了條新的枕巾,毛巾被也是嶄新的,這還是頭年高考成績出來隊上給我發的獎勵,你今晚蓋着可以驕傲一點。”
喬越悶笑一聲:“我女朋友這麼優秀,是該心懷感激。”
鬱夏就捧着他的臉說:“花露水放那兒了,記得擦,要是擦了還受不了咱明兒個再去買蚊帳來掛……早點睡。”
喬越就跟個傻子似的,他點點頭:“夏夏你也別耽擱了,早點睡。”
鬱毛毛心碎一地,簡直不敢相信阿姐眼裡就只看到那“中分頭特/務”,竟沒關心她可愛的弟弟一句。
三叔嘀咕說他長得怪像電影裡那特/務/頭/子,還真說對了!
就是個壞傢伙!
鬱毛毛計劃回頭努力一把,奪回他姐的關注,不過他臉上還是笑嘻嘻的,調侃說:“越哥你跟我姐感情真好,比猛哥和大春兒姐好多了。”
鬱夏纔剛走出門口就聽到這句,又探回頭來訓了鬱毛毛一聲:“別聊了,趕緊睡覺。”
這一晚,喬越有點失眠,他前半夜都是興奮過去的,只要想到自己人在夏夏家裡,睡她的牀,蓋她的被子,那滋味兒別提有多棒了!
最初的興奮過去之後,他又想了想自己這一天的表現,喬越摸着胸口說他努力了,就是不知道鬱家人咋看他。奶奶應該挺喜歡他的,他和奶奶聊得很好。夏夏這個媽……瞧着有點面兒啊。
往常喬越總嫌齊女士管太寬煩人,今兒個看了夏夏媽,他感覺齊女士也挺好,雖然愛嘮叨,又管東管西管得厲害,總歸心裡有桿秤,沒整出過糟心事。
真不是百十塊錢的事,就怕這種事有一就有二,別說誰也不是鉅富,就算真有萬貫家財,那也是自個兒打拼來的,誰又欠誰了?
夏夏那個姐,他看着就不大本分,後頭恐怕能搞出大事。
喬越就跟烙餅似的,他翻了好幾次身才有點睡意。另一頭鬱爸鬱媽也小聲嘀咕到半夜。鬱爸說他看着閨女這對象不錯,是城裡人,卻不像隊上那些知青到鄉下就自覺高人一等。
“小越教養挺好,沒見他嫌棄咱家,也沒見他看不起誰,和咱們老農民都能聊到一塊兒。你看白天的時候,媽拉着他說得多高興。”鬱爸不太會夸人,就說二閨女眼神好,小夥子非常優秀。
鬱媽也覺得不錯:“就是太優秀點,我這心裡不踏實,她爸你說人家條件這麼好,能同二妹結婚?”
在鬱爸心裡,你說鬱春不好他承認,大閨女是不好,可二閨女哪樣比人差了?鬱夏等於說是他這輩子最大的成功,配誰配不得?聽着這話刺兒,想着閨女和未來女婿都在家裡,也不能就這麼炒起來,他往牀上一躺:“人家處的好好的,你瞎着什麼急?行了別說了,咱睡吧,明天還有明天的事。”
鬱媽吹了油燈跟上牀來,她胡思亂想着,就聽見自家男人翻過身來說:“對了,還有大妹。她今兒個鬧那一出我都臉紅,要不是小越看着,我當時就要讓她滾蛋,你回頭記得說說她,能說通最好,要是說不通以後有事沒事別找她來。她犟着要去做什麼買賣,也不許支持她!我倒要看看陳素芳是不是傻子,能不能讓她哄得掏錢出來。”
“……這都好幾個月了,大妹也知道錯了,他爸你咋還在記仇?”
聽自家男人這麼說,鬱媽慌都慌死了。
啥叫有事沒事別找她來?這閨女就不管了?
她等了半天也沒聽見回話,還伸手推了推,鬱爸翻身坐起來,壓低聲音斥道:“你想想她今兒個說的話做的事,二妹領着對象回家來,她做那副樣子給誰看?”
“那不是因爲當初她結婚,咱家啥也沒出?今兒個媽還給小越塞了紅包呢,阿猛啥也沒有。”
鬱爸看鬱媽的眼神都不對了:“你是這麼想的?你咋不想想二妹給家裡添了多少東西?給咱塞了多少錢?他對象提的啥玩意兒上門?剛纔吃過夜飯,二妹領着小越出去了,我把小越提來的東西拿給三弟看,三弟說了,這每一樣都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你去百貨商店也尋不來這麼好的貨,誰家都沒有這麼貴重的上門禮。咱媽那紅包能值多少?還不就是個意思。要是連意思都不意思,你讓人家心裡咋想?”
鬱媽臉上也臊得厲害:“我不是說咱媽給錯了,我就是覺得對阿猛過意不去。”
“你看你把大妹慣成啥樣,慣壞了給她嫁到老高家去,那是挺對不起人。”
鬱媽還要說,鬱爸最後說了一句:“別人不知道,我知道,你前頭進城去買了東西偷偷塞給大妹,她今天穿的那條裙子是你買的?你還嫌沒補貼夠?”
這一晚是美得美愁的愁,當然多數人是羨慕。
要說幾乎整夜沒睡着的也就鬱媽和鬱春。
鬱媽不明白,鬱春是做錯了,可咋說都是一家人,咋的就能丟下她不管?
至於鬱春,她倒是沒想孃家媽,她把到手的錢數了一遍,然後一把拍到高猛面前。就那意思,錢籌到了,咱說好的有錢你就跟我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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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頭兩天,鬱夏領着喬越將生產隊裡裡外外轉了一遍,不僅帶他去看了家裡勤勤懇懇的老母雞,還帶他去後山散步,去河邊的青草地上坐下吹風,去情侶們最愛鑽的小樹林。
也就是這段經歷讓喬越徹徹底底明白了,明白他女朋友有多討喜。擼貓算個啥?她回家來母雞照擼不誤,還有王家院子那隻神氣的大公雞,就愛在夏夏腳邊打轉,還喜歡用仇視的眼神盯着他。
突然領悟到全世界都在和他搶對象……
嗨呀,好氣啊。
眼看着田裡的稻穗越發飽滿,都沉甸甸的壓彎了腰,隊長最後一次分配工作,準備收割。這活兒鬱夏是真沒幹過,她幫不上忙,就特地走了趟高家借他家自行車,讓喬越載她進了趟縣城。
她想稱兩斤綠豆給鬱爸鬱媽熬湯喝。還準備割點肉,秋收辛苦,沒點油水真頂不住。
先前不太忙的時候,鬱夏一進竈間,鬱媽就把她往外趕,讓她陪喬越去。如今全公社都在搶收,鬱媽把外頭的活忙完回家來一看,綠豆湯已經放涼了,喝着正好,飯菜也要出鍋。
喬越才知道鬱夏的手藝是怎麼練出來的,她燒的菜很好吃,煮的臊子面味道也贊,這都是燒着柴火竈磨出來的。大熱天要守在竈臺前還真是個辛苦活,一頓飯下來背上全得汗溼了,家裡人回來就能吃到一口熱菜,她這個燒菜得還得歇會兒纔有胃口。
只是看着喬越就心疼,幾次想幫忙結果都是越幫越忙。他從前沒做過,別說生火,就連看火候都不會,他就只能陪在旁邊同鬱夏說說話,給她擰個帕子擦擦臉,拿個蒲扇給她扇風。
就這樣鬱夏還說不用,眼瞧着屋裡沒別人就衝他撒嬌——
“我這兒炒着菜,這屋燻人,寶寶你出去等着。”
“也別光顧着給我打扇,給自個兒扇扇風。”
“我做習慣了,我不熱的。”
“……”
信她纔怪!
才擦了沒多會兒又是一頭的汗,這還不熱?
喬越想勸她別做那麼多,可想到她爸媽都在地裡忙活,就連她弟也沒閒着,話到嘴邊也說不出口。
以前他沒覺得自己那生活多幸福,不就是那樣嗎?也就是這回下鄉,喬越才真正感受到農村討生活多不容易。看別人頂着個大太陽出去勞作他也就是感慨一句,換成鬱夏在這兒受罪,喬越真是心疼得不行。
“我看你都瘦了,夏夏你是不是瘦了?等回京以後我給你好生補補。”
“不然以後我冬天陪你回來?少待幾天也沒關係,冬天活少!”
“你這麼辛苦,別人不疼我看了心疼。”
收割忙活了好多天,收回來之後還得鋪到壩子上暴曬,將稻穀徹徹底底曬乾,曬乾之後就能分糧。
秋收之後是按照人頭分,多出來的收進生產隊的糧倉,保管到年末,年末纔會發工分錢工分糧。
鬱夏他們家從來只有兩個大人下地,連定額都做不滿,還會倒欠生產隊的,年末分糧沒他們份的,也就是因爲這樣,以前他家經常是飽半年餓半年,後來小叔當了工人,大伯家兩個大兒子也長大了,兄弟幾個互相幫襯着日子纔好起來。而現在有鬱夏補貼家裡,補貼力度還不小,日子就更好過了。
這一年天公還是作美的,從收割到曬穀子這段時間日頭一直很好,就下了一場雨。因爲隨時有人看着天候,瞧烏雲一來立馬通知全隊,雨滴落下來之前就把稻穀收回倉裡去,整個過程有驚無險。
稻穀徹底曬乾,並且分到各家以後,鬱家如約開了席,辦了七八桌。喬越陪着鬱夏去稱瓜子稱糖,又買了好多樣果脯果乾,他倆城裡鄉下一趟趟跑,用了兩天將東西備齊。
這次的席面依然不錯,油水很重,肉也上得足,別以爲大熱天就得吃點清淡的,對於一年四季都清淡的鄉親們來說,甭管天候咋樣,有肉吃着就香。
婦女們聊得熱鬧,漢子們喝得起勁,哪怕有鬱爺爺鬱爸他們幫襯,喬越還是喝了兩杯,他看着一點兒問題也沒有,說話清清楚楚的,臉色也一如往常,鬱夏看他耳朵通紅,伸手一摸熱乎得很,又叫了一聲阿越,喬越聽見以後回過頭看她,看着看着就笑出一口大白牙,反手指着自己說:“是寶寶。”
鬱夏讓他在原處等,接着同阿爺打了個招呼說人喝醉了,牽着喬越就回屋去。
喬越在牀邊坐好,他眼也不眨盯着鬱夏,盯着看了好一會兒。鬱夏坐過去捏捏他耳朵,問咋的了?他就搖頭。
“阿越你剛纔吃點東西沒有?”
喬越固執得可以,再一次重申說:“不是阿越,是寶寶。”
看他無意識賣萌,鬱夏是一點兒脾氣沒有:“那剛纔說的不算,我重說,寶寶你吃點東西沒有?”
喬越搖頭,鬱夏就準備給他弄點吃的。
她一站起來,喬越就跟着站起來,她再一次把人領回牀邊坐下:“寶寶你就坐這兒等我,我去一下,馬上回來。”
說完不放心,她還重複道:“不要亂跑,坐好了等我聽到沒有?”
喬越是真的聽話,至少他很聽鬱夏的話,讓他等,他就雙腿併攏兩手並排放在膝蓋上乖乖等,別人家喝醉了話說不清路走不直,他好像都挺正常,就是外包裝一下掉了,整個人本質起來。
鬱家辦這場席說的是請鄉親們都來,當然不可能到那麼整齊,作爲親家,陳素芳兩口子來了,並且強制要求高猛和鬱春過來,來之前還叮囑了高猛,讓他說說自家婆娘,不會說話就閉上嘴,不許惹事。
陳素芳那麼說,高猛聽進去了,也同鬱春說了,可誰也不會幾個小時下來就杵她旁邊盯着她。鬱春填飽肚子之後,就溜進竈間去想同她媽聊聊,結果只看到大伯孃舀了半鍋水在燒青菜湯。鬱春就退出門口,打算去她媽那屋瞅瞅,路過她們兩姐妹的房間門口,一眼看到喬越坐在鬱夏牀上,他旁邊櫃子上擺了幾樣小菜。
她本來沒話同喬越說,上次威脅鬱媽說不拿出錢來就要衝喬越伸手也是虛張聲勢。
就在她走過去之前,喬越一擡頭,看見她了。
鬱春就停下來,打了個招呼說:“咋就你一個人?鬱夏呢?”
喬越盯着鬱春看了好一會兒,看得她頭皮發麻,終於想起來這是誰:“你是夏夏的大姐。”
鬱春沒意識到小夥子喝多了,她還點點頭,喬越就擰起眉心,衝她眯了眯眼,就跟哈士奇盯上階級敵人一模一樣。
讓他看得心慌,鬱春正要轉身走人,這時喬越開口了。
“你讓夏夏不高興了。”
“你不稱職。”
“你很煩。”
鬱春只聽見一片嗡嗡聲,她整個人都僵了,那頭喬越不再看她,轉而伸手抓起筷子,在白生生的米飯裡戳了戳,咕噥說:“真討人嫌。”
鬱夏打了幾樣飯菜放在櫃子上跟着就衝蜂蜜水去了,她還特地跑了趟大伯家,因爲前頭買回來的蜂蜜在奶奶那屋擱着。她沒把整瓶全拿回來,就拿了個粗瓷大碗,往碗裡舀了兩勺。回來的路上還懊惱呢,喝酒之前就該給他灌一碗蜂蜜水的,那樣應該會舒服一點,又琢磨着不知道打給他的飯菜吃了沒有,喝醉酒的喬寶寶看起來挺任性的。
她走的挺快,沒多會兒就回來了,正準備進屋給喬越兌水,就看見鬱春杵在門口,臉色難看極了。
這時候,鬱夏真沒想到發生了什麼事,就問說:“姐你咋了?怎麼杵這兒站着?”
鬱春聽到這聲就跟找到出氣筒似的,猛地朝鬱夏看來。
她眼睛都氣紅了,咬牙切齒說:“我怎麼你了讓你逢人就壞我?裝出一副老好人的樣子內裡是個什麼東西!”鬱春說完氣不過,伸手就要去打鬱夏端在手裡的粗瓷碗,鬱夏趕緊讓開,沒讓她把碗拍掉,手背上捱了一下。
鬱春一副氣的半死的樣子,衝出去了,鬱夏在門口懵了半天,真不知道是見什麼鬼了,她甩甩頭正要進屋,就發現喬寶寶走到門邊,從屋裡探出個頭來,看見鬱夏還笑出八顆牙齒:“夏夏你回來了?”
鬱夏一手端着碗,一手牽他進屋,她進去就看到幾乎沒動過的飯菜:“怎麼沒吃?不愛吃嗎?”
“等夏夏回來我們一起吃。”
鬱夏既好氣又心疼,擡手摸摸他耳朵,讓人坐過去,正想去提開水瓶衝蜂蜜水,就被喬越反握住手,喬越一臉不高興盯着她左手背。
“哦,這個啊,剛不小心蹭了一下。”
喬越從來就不是傻子,他癟癟嘴說:“是壞女人打的。”
如果說剛纔還沒明白鬱春咋的了,聽了喬越這一句,她頓時心領神會:“寶寶你是不是和我姐說了什麼?”
喬越先是低頭在鬱夏紅成一片的手背上吹了吹,然後纔想了想,回答說:“我說她不配當你大姐,她自私,她心壞,她好煩……之前在京市,夏夏你每天都很開心,回來之後你不高興了好幾回。他們看不出,我看得出,他們對你不好,我就把你搶走。我有錢,我會賺錢,我讓你過好日子。”
鬱夏原先還在想,以鬱春的性子,回頭怕是一場風波。
聽喬越一派認真的說出這一段,她就感覺自己充滿力量,什麼都不怕,也什麼都不擔心。就算往前走會有風浪襲來,她身後是溫暖的港灣。
鬱夏衝好蜂蜜水,看着喬越喝下去,然後一邊哄他吃飯,一邊陪他說話。喬越時不時就去看她手背,鬱夏其實早不疼了,就是皮膚白,挨一下能紅半天。她反覆說了好幾次沒事,一點兒事沒有,喬越還跟幼兒園小朋友一樣,固執地表示說下次見了鬱春要打回來。
這時候鬱夏還怕她真不死心,結果他睡了一覺醒來,就把啥都忘了,只記得自己喝了兩杯,後面都不知道。
喬越跟在鬱夏身後,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問說:“夏夏我中午喝完幹了啥?有沒有鬧你?”
沒想到他自己心裡還挺有數的,鬱夏好笑的盯着他看,伸手捏捏他臉皮:“不能喝酒你不早說?誰還會灌你?”
“不想掃興嘛,我媽說我喝了酒之後很乖的,不吵也不鬧。再說我只喝了一點點,就一點點。”
沒錯啊,喝得是不多,就那麼一點點,就把鬱春給點炸了。
鬱夏覺得還是別告訴他這個,就勾勾手指讓他彎腰下來,湊近了小聲說:“以後還是別喝了,你中午喝完就拽着我不撒手,我說阿越你還行嗎,你非說你不是阿越,是寶寶。”
喬越:……
“夏夏你騙我!”
鬱夏一副你高興就好的樣子,喬越剛纔生起那點兒希望就這麼碎了。
尤其那之後,一起喝酒的見着他就說小夥子還得練練,酒量不行啊!其實人家壓根沒聽到那聲寶寶,就是單純感慨,咋有人喝了那麼兩杯就進屋去休息了?喬越不那麼想啊,喬越一下就想多了,心說鬱夏果然沒騙他,他暴露了。
喬寶寶有點難爲情,就偷偷問鬱夏啥時候回校,都待了這麼久,在有段時間就該開學了。鬱夏也在琢磨這個事,說先去訂票也行,還得拿學生證去換糧票,走之前還得去看看高中的班主任。
這邊鬱夏在爲回學校做準備了,她心裡有顆定/時/炸/彈,還想着不知道啥時候鬱春就要鬧起來,沒想到鬱春竟然沒鬧。並且接連一段時間在隊上都沒見着她的人,也不知道在忙活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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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票還是喬越去定的,哪怕他人在S市,也比鬱夏門路多,他就出去一趟,回來便帶着兩張硬臥車票。他倆準備八月中旬離鄉,走之前四五天,生產隊上紮起鞭炮,那兩天之內有好幾家人提着肉啊酒啊來登鬱家的門。
最先來的就是陳素芳和她閨女高紅紅,鬱媽看親家母提着大包小包來了,還想問咋回事,陳素芳就一把拽住她的手:“真多虧你家二妹,她頭年不是留了個複習資料,我們紅紅去抄來照着學,考上了!錄的第二志願,什麼師範大學來着?”
“親家母,你家二妹真是天大的功德,我們紅紅考上大學了!我家也有大學生了!我謝謝她,一輩子謝謝她!”
高紅紅也是滿身喜氣,趕緊順着他媽說是哪個大學,錄的什麼專業,說完就催問:“小夏姐呢?我得親自謝謝她!我真是命裡遇貴人,我走好運了!”
鬱媽聽着也挺高興的:“親家母,你來到謝我不攔着,嘴上幾句話的事,還提啥東西?你家紅紅考上大學咱還沒添禮呢!”
“添什麼禮?趕明我就割肉去,後天我家開席,都來吃,誰也別帶禮!”陳素芳還真不是作秀來的,她是實心實意感謝鬱夏,恨不得跪下給磕頭那種,“我這個閨女我清楚,有點小聰明,就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坐不住!她那學習成績能考上箇中專就阿彌陀佛了,最後這年進步大啊!學校老師也說她複習得好,她知道什麼?不就是照着二妹留下那個學的?”
陳素芳說着,正好鬱夏和喬越一前一後從村道上過來,鬱夏手裡提着個籃子,裡頭裝了幾顆菜。
她遠遠招呼一聲:“嬸兒?紅紅?你們咋來了?”
聽到這聲,陳素芳丟下鬱媽就往鬱夏跟前湊,那頭高紅紅脆生生應了一句:“小夏姐我考上了!我考上師範大學了!”
……
高紅紅是第一個,這一年,生產隊上奇蹟般的錄上三個本科生,整個大隊也就是他們三個。
前後兩天時間,這三家提着菸酒茶硬糖什麼的就往鬱家趕,非要鬱夏收下不說,逢人就說鬱家祖上積德,讓他們得了鬱夏這麼好的閨女,這鬱夏啊,不僅自身優秀,憑藉努力成爲了整個公社第一個考出去的大學生,還留下寶貴的複習資料幫助鄉里鄉親。
公社高中的校長嘴都笑咧了,生產隊長也高興,就一個生產隊,兩年出了四個大學生,雖然後面這三個都挺玄乎,學校錄得也不是那麼好,可那也是大學生!大學生多寶貴你看國家給的待遇就知道了!給困難補助,包分配工作!等於只要你考上以後啥都不用愁了!
別說全生產隊,整個大隊都在向鬱夏學習,新錄取那幾個大學生的媽也是提着兒子閨女的耳朵訓話,讓他們找好榜樣,跟好人才能學好人。
就比如老高家,陳素芳狠狠操辦了一場,把收到的禮錢全給高紅紅自己捏着,又拿了一百塊錢出來說獎勵她。
“你把錄取通知書拿上,回頭跟媽進縣城換糧票去,紅紅啊,你到校之後可得好好學習,像你小夏姐那樣,認真讀書,爭取獎學金,畢業之後分配個好工作,你就是城裡人了!”
“咱家不用你那麼辛苦,你腦子笨,一門心思讀書就行,別想着打工掙錢,缺錢使了寫信告訴媽一聲,媽給你寄去!”
高紅紅邊聽邊點頭,她又不是傻子,她心裡清楚得很,整個生產隊就小夏姐最有見識,高家的話,就她媽最靠譜。
“媽你說,我嫂子和小夏姐那可是親姐妹,咋腦袋瓜差了那麼多?”
提到鬱春,陳素芳都沒脾氣了,撇撇嘴說:“要不是差了那麼多,她會嫁給你哥?得了,你好好讀書別想這些,家裡有我鎮着出不了事,她要折騰由她去,要出錢出力沒有,明知道是賠本買賣傻子纔給他出錢!”
“……那要是她搞出大動靜來?”
陳素芳想了想,說:“你別看你哥整天混日子,他心裡還是有點數的。”
鬱夏在接受全生產隊感謝的時候,鬱春在忙着爲生意開張做準備,她在添置東西。鬱夏在家裡吃了最後一頓,同喬越一起讓他爸送上火車的時候,鬱春基本已經準備好了。
她也是個堅定的人,說要賣燒烤,還真打了副燒烤架子,又買了些煤炭,並且如她早先計劃的那樣在縣裡找了個租屋。這時還不興什麼押一付三,她和房東說好每個月初給錢。房東想着萬一哪個月她給不上把人轟走也不吃虧,就應下來。
鬱春已經在準備削竹籤子整原材料了,還想用素菜練練手,差不多就出攤去。
她原先計劃去中學門口,讓高猛潑了冷水,說哪個學生有錢吃這玩意兒?
想想也是,這年頭學生怪窮的,她又重新考察了一遍,換了個人來人往的十字路邊。
啥都準備好了,只等練手藝了,鬱春就在租屋想點火試試,結果費老大勁兒沒把煤炭點燃,她讓高猛想轍兒,高猛在鄉下也只燒過柴火竈,哪碰過什麼煤炭,就沒搭理她。
鬱春是急性子人,氣啊,她舀着一勺油澆在煤炭上,跟着引燃火柴往裡一丟,火苗一下躥得老高,頭髮簾兒都給燒焦了半截。
這頭鬱春正艱難的和煤炭做着鬥爭,那頭鬱爸送走二閨女之後直接回了村裡,他回來就去了趟大哥家,同老爺子商量說想把自家那個茅頂換了,換個瓦頂。
“爸你看夏夏都處對象了,我想着咱家也得規整規整,要直接起個新房子手裡沒錢,買點瓦片來換個頂應該還成。爸你給我參謀參謀,我換個頂行不?”
鬱大貴蹲在屋檐下,端起茶盅喝了一口,點頭說想換就換吧,換個頂是要好很多,不漏雨不說,頂上弄兩塊玻璃瓦採光也好。
“老二你錢夠不?不夠問你媽拿點,一家人不計較這麼多。”
鬱爸直說不用:“我這有一百,夏夏媽手裡兩百,哪怕花了一些,加一起也頂上城裡人一年工資,買幾摞瓦片還不夠?”
這話聽着實在,鬱大貴就不再勸,說要出力來喊人就是,別說整個鬱家,因爲鬱夏的關係生產隊上誰不高看他們一眼?樂意幫忙的不知道多少!
鬱爸聽着這話就咧嘴笑,這閨女啊,就是爭氣,爭氣又貼心。
從那頭回來,鬱爸就尋摸到竈間去,鬱媽看見他便問:“人送走了?”
“走了!我看他倆上的車!”
鬱媽舒一口氣:“早先二妹老不回家,我心裡惦記,這次她帶着對象回來我還是不踏實。閨女看也看了,她早點回校也好,讓喬越在咱家住着,我這心裡就放不下來。”
“行了,不說這個,她媽……我和你說件事,前頭二妹帶她對象回來我就合計着,現在人走了,我想着把咱家這房頂換換,把茅草掀了換瓦片蓋上。”
鬱媽心裡咯噔一下。
“這房子不挺好的?”
“還挺好呢!早先你不是恨不得推平了蓋個新的?”
鬱媽就嘀咕說:“那得花多少錢?”
“我手裡那一百沒動過,你拿一百五出來,咱倆加一起準夠。”
作者有話要說: 鬱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