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淺在廚房半天沒動靜,眼見着天已經黑下來,薛平貴有些擔心地從外面探頭進來:“九娘?累了嗎?怎地沒精打采的?還是我做飯吧。”
“不用。”正陷入極度自我嫌棄的錢淺有氣無力的擺擺手:“你該幹嘛幹嘛去。我做飯。我也就會做飯了,其他真是什麼都不行。”
“這是怎麼了。”薛平貴走進來蹲在錢淺旁邊,撿起一根木棍開始幫忙燒火:“你夠能幹了,年紀不大就獨自出來過日子,成日上山砍柴、進城做工,家裡家外都是自己撐着,你還想再怎樣能幹,真不怕累死自己。”
“這是我該做的。”也不知是不是竈火的煙燻到了眼睛,錢淺突然眼眶一熱:“我連我該做的事都做不好。成日手忙腳亂,就顧着眼前,從來也不知道停下來仔細看看旁人,也不知道……算了!沒事!大約是太晚了,我累糊塗了,胡言亂語。”
錢淺用袖子胡亂抹了抹自己的臉,站起來準備做飯,她的話說得不清不楚,聽起來倒真像是糊里糊塗的夢話,但神奇般的,薛平貴臉上露出幾分瞭然。他蹲在竈火邊擡起頭靜靜地看着錢淺,半晌後突然冒出了一句:“又有什麼要緊,我總是在的。用不着這樣計較,做什麼要難爲自己。”
錢淺回頭盯着薛平貴看了兩秒,突然笑了,嘴裂的大大的,眼淚卻噼裡啪啦掉下來。她猛地轉過身,對着喧鬧燃燒的竈火,控制不住的大哭起來。她哭得一點都不優雅,嗓門很大,眼淚糊了一臉,伴着打嗝似的抽噎,真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盛滿黍米的碗被忘在一邊,錢淺就這樣對着竈火哭了很久很久,久到她都想不起來自己爲什麼哭。薛平貴並沒有出言安慰她,就這樣安靜地站在她身後很久很久,直到錢淺哭累了,只剩下小聲的嗚咽和止不住的抽噎,薛平貴才轉身出去,將一塊布巾直接丟到了院子裡的水缸裡。
“九娘,”他站在院子裡擰着布巾,高聲喚着錢淺:“出來擦擦臉,眼睛腫了,明日要沒法見人了。”
錢淺站在竈火旁沒動,薛平貴拎着布巾幾步走進廚房,用手一扳錢淺的肩膀,將她轉過來,毫不客氣地將整條布巾直接糊在了錢淺臉上,動作一點都不溫柔的用布巾在她臉上蹭來蹭去。
“怎麼這樣倔。”薛平貴一面給錢淺擦臉,一邊像個老頭子一樣絮絮叨叨:“哭過了就算了,今日流的眼淚已經足夠多,日後再也不要哭了。你還是那副潑辣不講理的小模樣更討人喜歡些。”
“哼!”錢淺一把搶過布巾,胡亂在自己臉上抹了兩下:“我什麼時候不講理?簡直是污衊!快出去,別打擾我做飯。”
“煮個黍米粥而已,”薛平貴幾步走到竈臺前,拿起了裝着黍米的碗:“這點事兒誰不會做,趕快,我來看着火,你淘米,再耽擱一會兒天黑盡了,什麼都看不清,還怎麼吃飯。”
錢淺不再說話,找了個瓦鉢開始淘米,而薛平貴則又坐到了竈火前的破矮凳,用一根樹枝撥着爐火,一邊看着火,一邊往竈上的鐵鍋裡添熱水。兩人都在安安靜靜的忙,氣氛靜謐而和諧。也許是因爲哭了一場發泄夠了,錢淺突然覺得自己一直焦慮的情緒就這樣平靜了下來,雖然家裡還是一樣貧窮,屋頂的瓦還沒有修好,生活負擔照樣很重,養家餬口的壓力一樣不小,但神奇般的,她就是覺得安心了。
“早些吃了飯,燒些熱水洗個澡,好好歇歇,你今日四更天就起來做點心了,做好了點心就趕着進城,也累了一天。”薛平貴盯着竈膛中跳動的火苗,慢騰騰地開口,說着再尋常不過的家常話:“明日該挑水了,只剩半缸水,洗過澡,等晚間洗過澡,差不多就用盡了。”
“今天晚了,天都暗了,明日一早再挑水吧。”錢淺也語氣平常的答應着薛平貴,就像是一對尋常的小夫妻,說着與生活相關的瑣碎家長裡短:“我明日再進一趟城,去丞相府應差,順便看看太師府裡有沒有什麼零活。”
“嗯。”薛平貴頭都不擡地應道:“明日我要在家修瓦,不陪你進城了,你早些回來。記得買些燈油回來,也不至於節省到點燈都捨不得。”
簡簡單單幾句話,全都是瑣碎的家務事,錢淺和薛平貴一邊做飯,一邊這樣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同往常一樣,但又不一樣。
晚飯是薛平貴買來的蒸豆糕配上黍米粥,還是一樣儉樸,薛平貴將蒸豆糕擺在錢淺面前,自己多喝了一碗粥。
“明天我一早起給你做些菜糰子。”錢淺想了想,並沒有拒絕薛平貴遞過來的蒸豆糕:“家裡還有前兩天上山挖來的野菜,你白天干活,餓了可以吃。”
“我自己能顧得了自己。”薛平貴搖搖頭:“還能餓死了不成?若是餓了我自己會做,你別管了。只是九娘,總是這樣過日子可不成,轉年你就要十五了,總是這樣靠着豆餅粗糧,人都要變成豆餅一樣乾巴巴了。”
“放心吧!”錢淺將碗往竈臺上一放,一臉正經地宣佈:“會好起來的!不會讓你總吃豆餅,我能養得起你!”
哈?薛平貴一臉古怪地盯着錢淺,愣了兩秒之後才答道:“誰說我要吃軟飯了?”
“平日也沒見你有個正經營生,不靠我養怎麼辦?”錢淺答得無比順溜:“難不成你要靠泥瓦匠的手藝賺錢?”
薛平貴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怎麼?我看起來那麼像吃軟飯的小白臉嗎?”
“是挺像的,”錢淺看了看薛平貴的臉,一臉認真的點點頭:“不過沒關係,我能養活你,之前不是養了你一個多月嘛,還行,能負擔。”
“話都讓你說盡了。”薛平貴有些無奈地搖搖頭:“誰要你養我了,養家餬口明明是男人該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