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氣被掩蓋,魔物便失去了攻擊方向。
無數冒出來的殘魂與魔骨都茫然了,唐果牽着海晏的手,歪着腦袋道:“師尊,我也能保護你的。”
海晏垂眸看着她被魔氣慢慢侵蝕的左手,眉眼深邃,一言不發。
“師尊,單靠我們兩個,是沒辦法強行破陣的。”
唐果見他不抗拒,便牽着他往後退,先行避開已經匯聚到附近的應龍和麒麟骨,還有其他的魔物與早已失去神志的仙人殘魂。
“這裡應該是重現了中古之戰時期的一處戰場。”唐果分析道。
海晏感覺自己冰涼的皮膚像是被水鬼給貼着一般,極度不屬實,但也沒拂小徒弟的好意。
“接着說。”
海晏只能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給面子地說了三個字。
唐果眨了眨眼睛:“戰場只有廝殺,只有等一方徹底死亡纔會停下,但這個戰場卻不會消失。”
“這些魔物和殘魂保留着生前最後的記憶,不斷重演着這處戰場的最後一戰。”
……
海晏聽着她的話若有所思。
劍修其實都不太愛鑽研彎彎繞繞的東西,但並非真的是榆木腦袋。
唐唐說了那麼多,他多少是明白的,這些殘魂不消失,那他們兩人會一直陷在這陣法中。
如果不能令這些殘魂和附着在魔骨上的遺志消失,要麼他們暴露在外,被兩方圍攻至死;要麼被魔息同化爲魔物,慢慢失去神志,變得和戰場上那些東西一樣。
小丫頭用地之劍吞噬魔息,魔息全部被附着在地之劍上,爲她所控。
這畢竟是件頗有神通的神器,哪怕已經沒有了昔日的強大,但還是能發揮出不小的作用。
只不過操控地之劍的她會一點點被魔息蠶食,直至根骨被魔氣染透,徹底墮魔。
……
“《平怨曲》。”海晏邃然擡眉,吐字清晰,擲地有聲。
唐果默了兩秒,顯得有些遲疑,從袖中掏出《還魂曲》遞給海晏。
“僅一首《平怨曲》可能不太夠,師尊要不您再勞心勞心,學一學《還魂曲》?”
不善音律的海晏:“……”
如果這不是他親自撿回去的徒弟,真的想趕緊打死扔出去算了。
不肖徒!
專門坑師父!
“你既然學了,就自己用。”海晏沒接曲譜。
唐果皺了皺鼻尖,輕嘆:“若是我修爲足夠,倒也非常願意獻醜。”
“奈何徒兒這點修爲,應付千軍萬馬委實不太夠看……”
而且她一運轉靈力,兩人位置就暴露了,到時候可能就是顧頭顧不了腚。
海晏看着她純良的臉,總覺得她早有謀算,故意設計。
唐果將《還魂曲》往他跟前遞了遞:“有勞師尊了。”
天才劍修,學個曲譜而已,肯定比她快。
唐果心裡有一點點暗爽,當初學琴時被他罵得暈頭昏腦,如今總算是小小報仇雪恨了。
海晏捏着曲譜,想撕!
……
海晏用了一天一夜才勉強將琴譜學下來,唐果小臂已經被魔息完全侵蝕,但她依舊含着笑坐在海晏身邊認真護法,實則行的是狗狗祟祟監督之權。
看着臉色黑成鍋底的海晏,她左臂鏤骨的痛意都緩解了。
不過海晏是自學成才,唐果雖笑意盈盈,但內心還是非常敬佩的。
海晏真的不愧是修真界第一天才,學什麼都快。
她學平怨曲就用了好幾個月,才堪堪記住琴曲,甚至沒法全部準確彈出來。
至於還魂曲,她也用了三個月才慢慢熟悉,後面練了好多年,才終於熟練。
可是海晏自從記下琴譜,進步便跟坐飛劍般嗖嗖得飆。
三日後,唐果爲海晏護法,梵音瑤琴在他手中才得以綻放異彩。
他修長的五指緩緩撥動琴絃時,牽起嫋嫋長音,清越悠揚,如初春旬風徐徐而來,撫平徘徊於荒墟舊土之上殤宮的沉怨與悲戾。
沒人想永遠留在戰場之上,這些殘魂,無論神魔皆有歸心,皆望歸途。
唐果垂眸坐在海晏身邊,聽着琴音,心口有些泛酸。
人間有句詩道是“古來征戰幾人回”。
這話無論是人間戰場,還是仙魔戰場,都是可用的。
平怨曲和還魂曲聽得人傷心傷情,唐果也是第一次以觀衆的角度來欣賞這兩首曲子,才發現其中精妙絕倫之處。
海晏的修爲比她高,彈出來的效果也比她要好,每每都能讓人涕泗橫流,心情沉鬱惆悵。
直到最後,應龍忽然引頸長鳴,悲慼的龍吟穿透了陣圖上空的陰霾,直達天穹。
骨架上飄散出一縷銀色的殘魂,幽幽的飄到兩人面前。
海晏撫琴的長指停下,深邃的雙眸看向落地的銀色殘魂。
魂體甫一落下便化作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
少年一頭銀髮,眉目俏麗,雙目炯炯有神,左眼尾還有幾枚細小的銀鱗反射着柔光。
少年拱手朝他們一禮,發聲時字正腔圓:“多謝二位出手助吾等脫離苦海。”
海晏微微頷首,受了他一禮,見他起身後,方纔問道:“這裡是中古時期的戰場遺址?”
少年頷首,輕聲嘆道:“這裡是長暝山古戰場,上古時期便是神魔混戰之地,後來也是我們神獸族、神族,與魔族等交戰之地,長暝山最後一戰,十萬神族和神獸族悉數葬身於此處,吾便是其中之一。”
唐果托腮問道:“那你們死後爲何會被困在陣圖裡?”
“應是神族後裔將長暝山戰場分離,煉化後封入陣圖,雖不知後輩何意,卻令吾等被魔息糾纏,迷失神志久已,無法再入輪迴,更不能往生,只能和死去的魔族大軍日復一日的兵戎相見。”
“其實吾等與魔族早已無異,身負魔息,神智全無,只知一味屠戮,若非二位相助,恐怕還要承受這折磨與折辱數萬年,甚至更久……”
……
唐果感覺這陣圖其實很殘忍,這不是幻境,陣圖拿的是真正的殘魂還有戰場煉製的,專門投放在山河圖外圍,用以試煉求寶之人。
只是試煉歸試煉,卻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攪人死後安寧,當初謀劃這些的人委實不是個好東西。
這應龍少年可能還未成年,中古時期便戰死於長暝山戰場,應爲神獸一族之榮光,之英雄,備受景仰和敬重,在日久年深後慢慢消散於世間,沒想到卻淪爲了他們曾經最痛恨的魔物,這簡直就是對死者的折辱。
她覺得排布百宿陣法的神,或許品行真的不太好。
唐果盯着少年額角上小小的龍角,好奇地問了句:“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瞧了她一眼,笑得很溫和:“吾名凌霄,卒於龍歷長穎九百四十二年。”
“我出去後會幫你立碑。”
唐果同情他英年早逝,臉上的笑意柔和,帶着幾分惋惜。
凌霄搖了搖頭:“無需,吾等早是已故之神,本該消散於天地之間,無需後人緬懷,心中無憾足矣。”
唐果更想安慰他了,可惜他的時間不多了,被魔息浸染過,即使現在殘魂恢復神智,他也撐不了太久,銀色的魂體變得越來越淡,眼尾的磷光也變得越來越弱。
“走好。”唐果敬重他,所以起身行了一個大禮。
少年脣角含笑,化作無數碎銀色的星屑,飄向寂靜的古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