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月華宗後,鬆快的日子便一去不返。
瞬息光陰,一如捻指,不覺時已入深秋。
月華宗宴銅臺上的大鐘在凜冽的朔風中,將古樸的鐘聲送往遠方,數十座直插雲霄的高峰,雲嵐詭譎,將備戰四大凶惡之地的戰鬥氛圍烘托得越發沉重、肅穆。
唐果站在月槐樹下,伸手接住飄落的黃葉,仰首看着秋葉稀疏的樹杈間,很高很遠的天空,一彎沉月若隱若現,隱在東方青色的天幕之中,像銀鉤,像銅戟,像鎖着張牙舞爪惡靈的破損封印。
短短三月,安逸祥和的修真界早已面目全非。
自打掌門師伯放出尋找隕碑,修補神器的消息,各界聞風而動,甚至有些宵小之輩,懷着齷齪心思,聯合一些門派,企圖逼月華宗交出山河圖。
尋找修補山河圖材料的過程比想象中更難,但月華宗上下一心,先後探清了數塊隕碑的下落,有四塊散落在封印之地中,須得人親自前往,啓出深藏於惡靈縱橫之地的隕碑。
這消息自然是在月華宗內捂得嚴嚴實實,唐果與海晏一道,悄無聲息深入險境,九死一生纔將四塊隕碑拿到手。
最後一塊是月華宗護山大陣陣眼,也是自開山立宗以來,便安置在宴銅臺上的那枚山門石。
海晏在東澤死地中,爲護她受了傷,現在又要爲山門石之事操勞,唐果一直很是擔憂。
但啓走山門石是大事,尋常人蔘與不得,海晏不得不頂着傷軀,與宗門的兩位師伯合議,必須要在挪走山門石前,重新佈下新的護宗大陣。
唐果有心無力,護宗大陣並非尋常陣法,她如今的修爲,加上對陣法瞭解只有皮毛,根本沒有資格參與重置陣法一事,如今只能老實待在月靈山養傷。
……
“小師叔祖——”
不遠處傳來的聲音驚醒了唐果,穿着菸灰色法袍的小弟子,跌跌撞撞地衝過來,氣喘吁吁的,說話也是含糊不清,看着就讓人着急。
唐果彈指將一絲靈力注入他額心,又倒了一盞茶遞給他:“不急,慢慢說。”
……
小弟子名喚瑞雪,今年十三歲多,沒有姓氏,本是凡俗之地的孤童,後來遇上月華宗下山收弟子測靈根,剛巧是個金火雙靈根,便被負責招收弟子的外事堂給帶了回來。
不過瑞雪雖是雙靈根,但在修煉一途上卻進展緩慢,後來是外事堂的人發現他非常熱衷於乾飯,便將他分配到了月靈山先做灑掃弟子,等心性磨礪下來,再對其專項培養。
唐果看着瑞雪逐漸圓潤的臉盤,隱隱覺得這位小弟子,可能會很合許晉師兄的眼緣。
瑞雪灌了一口茶,平復下呼吸,才說道:“小師叔祖,聽外事堂的掌事師伯說,去天上府歷練的人都回來了。”
唐果猛然擡頭,愕然道:“那麼快?”
瑞雪摸着後腦勺,照着原話說了:“掌事師伯說,今年天上府秘境關閉得特別早,比之上一次短了好多時間,很多人都摸不清是怎麼回事兒,所以秘境中的弟子察覺到異常,就匆匆撤離。”
“至於原因,暫時還不知曉。”
唐果擰眉思索了片刻,想將浩元叫出來問問,但又覺得沒必要。
浩元神魂本就虛弱,不適合反覆折騰,而秘境已經關閉,是何原因日後總有人會探查清楚,眼下最關鍵的,還是儘快修復山河圖,沒必要讓浩元將精力浪費在這種事情上。
“回來的弟子都各回山頭了嗎?”唐果問。
瑞雪搖頭:“沒有,都沒回去,聽說被掌門叫去了大殿,說是有事要議。”
唐果起身道:“我去看看。”
瑞雪趕忙拉住她的衣袖,哭喪着臉道:“小師叔祖,您就別去了吧,您這傷都還沒好到一半呢,仙尊可是交代了弟子,若是您出了半點差池,弟子今晚就要被罰去靈獸園,給那些鬧人的靈獸鏟糞便。”
唐果拽開他的手,不開心道:“我只是受了傷,又不是快沒了命,去大殿看看也不會影響我傷勢,怎麼就不能出去……”
“再說,這事兒你不說,我不說,師尊也不會知道。”
瑞雪攔住唐果,乾巴巴道:“可是仙尊就在大殿啊。”
唐果:“……”
瑞雪實在是死腦筋,唐果拗不過他,只能讓他去許晉峰頭盯着,等何宵朔他們回去後,便傳消息回來。
……
最後,瑞雪是跟着海晏一起回來的。
不過他在玉橋外的小竹廬住,並不住月隱殿。
唐果坐在月隱殿的石階上,望着玉橋上踩着一地銀輝歸來的海晏,腦子有一瞬間空白。
無論看了多少次,海晏這樣臉每次都還是會給人驚豔和震撼,如藍田美玉,如清月晨輝,如霜雪霧嵐,亦如神殿前慈悲六道的低眉菩薩。
他行動間如同拂開萬盞梨花,踩着一地銀水,卷着冷梅暗香,攜着沁骨霧風,款款而來。
一副閒散隨意的姿態,彷彿隨時可與仙翁對坐掃雪紅爐烹茶,亦可與芝蘭公子於瓦楞煮酒,賞乾坤銀砌。
唐果看得失了神,但在海晏走近後,很快就收回恍惚的思緒。
不知爲何,她覺得有些荒唐。
她再見海晏,總是覺得他越來越像衛曜霆,可是偶爾又會覺得,海晏和衛曜霆是兩個人。
時間過得越久,感情就會越淡。
所以她這樣的人,其實並不適合與人談情。
因爲交際是短暫的,無數次擦肩而過、相見不識,纔是她人生的真相。
在每一個人身上,去尋找記憶中的相同點,對眼前人何其不公。
海晏是不是衛曜霆,其實已經不重要,她很珍惜海晏。
珍惜每一個待她親和寬厚的人,哪怕他們只是一串短短複製的數據。
……
海晏停在她身前,微微俯身,寬厚的手掌壓在她顱頂,看着她渙散的眼神,輕嗤道:“又在發愣?”
唐果雙手環在肩上,搖了搖頭。
絞盡腦汁地憋出一句很深沉的話:“在思考人生。”
海晏難得有些怔忪,在她跟前蹲下,擡起了她的小下巴。
“你這也就十六載的人生,除了吃,就是睡,有什麼好思考的?”
唐果鼓着腮幫子,氣呼呼地瞪他:“師尊你小瞧誰呢?!”
海晏看着她嬌憨的樣子,忽然展顏一笑,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開她臉頰上的髮絲:“沒必要去思考人生,你這樣就挺好。”
唐果縮了縮脖子:“吃了睡,睡了吃?”
海晏彈了她額頭一下:“少跟本尊貧。”
題外話:這一卷終於快寫完了,這個故事寫得我快要崩潰,比預計的要長太多,欸。補更,三章,結束!
明天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