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芸,你想好了?這條路可不好走!想想主持師姑,她曾經也是大戶人家的姨太太,如果這條路真像你說的那麼好,主持師姑爲什麼要放棄城裡的生活,來庵裡當主持呢?”
“盼兒,你傻不傻!主持師姑爲什麼能當上主持?還不是因爲她捲走了府裡的金銀珠寶,哄得當時的主持事事都徵詢她的意見,給她安排最好的食宿,最後還把主持之位傳給了她。假如她當時跟我們一樣,是個身無分文的小丫鬟,整日干着最髒最累的活,一輩子都別想翻身!”
“芸芸……”
“盼兒,你看着那些師姑不用幹活、只需跟着主持師姑吟詩作畫、偶爾陪香客們喝喝酒、談談天不羨慕嗎?你不羨慕我羨慕!我受夠了現在的苦日子!”
“芸芸,你只看到師姑們表面的風光,其實她們有她們的苦衷,就跟從前宮裡的那些女人一樣,姑姑的叮囑你忘了?”
“我知道!她們的苦衷就是這樣的快活風光不長久!哪天香客要是不來了,她們就沒這樣快活的日子了。姑姑的叮囑我當然記得!不就是男人靠不住嘛。可只要能擺脫眼下的苦日子,我願意跟汪老闆好。不用早起倒夜香、不用摸黑掃柴房,只要伺候一個男人就能過上穿金戴銀、吃香喝辣的生活,即便是姨太太我也願意!”
“芸芸……”
“哎呀盼兒你別勸我了!我主意已決!茵茵也贊同我的想法,她甚至比我更早有這個打算,只是她瞧不上來庵裡尋樂子的富家子弟,她想找個讀書人,我託汪老闆給她介紹一個留洋回來的青年才俊,汪老闆同意了,我們待會兒就出發。”
“你說什麼?茵茵也要走?她怎麼那麼傻啊!她忘了姑姑當年的良苦用心了嗎?她那張臉……”
“盼兒,你還不瞭解局勢嗎?大清已經亡了!茵茵就算露出了她的臉,也不會有人拿她做文章。相反,她的容貌,是眼下時局裡最好的通行證!她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麼!”
“……”
徐茵恍惚睡了一個長長的覺。
不知是不是睡太久了,被嘰嘰喳喳的爭論聲吵醒時,她只覺得腦仁突突地脹疼。
按揉了好一會兒才稍稍舒緩。
難怪需要不定期地去修真世界休養,任務世界穿多了腦神經都痙攣了。
她這次穿的是一本民國小說,還沒接收劇情就知道了,因爲是她自己抽到的。
相比天災,民國背景似乎也不錯。
起碼有了心裡準備,人禍還是有辦法避開的,但天災就真沒辦法躲避了。
然而接收完劇情,她想給當初在這本小說底下吐槽的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穿的這是什麼角色啊?
一個心高氣傲、眼高手低的風月庵女尼?一心想嫁留洋歸國青年、即便給人做姨太太也無妨?
更糟心的是,不光原身一個人有這樣的想法,這個庵堂裡七八成尼姑都想做一隻被金主寵幸的金絲雀。
而這個名爲“藥師庵”的庵堂,實際上就是個風月場所。
現任主持虞圓圓,昔日京裡有名的傾國名妓,清末局勢動盪,出於保命,跟着海城富商宋一滿逃離京城,做了他的小妾。
可好景不長,宋家慘遭變故破產,不甘過苦日子的虞圓圓捲走府裡剩下的錢財,跑到城外的藥師庵出家當了一名帶髮修行的尼姑。
因其曾在風月場所混跡多年,社交能力不是一般小女尼能比的,又有金銀珠寶傍身,有財有能,深得師太器重,沒幾年就接過師太的交接棒坐上了藥師庵主持的寶座。
虞圓圓掌權後,企圖把藥師庵改造成了她熟悉的“辦公”場地。
藉着化緣或是做法事,物色容貌絕佳的女童,勸說她們父母“此女有慧根,入我佛門能興旺家族”,騙來以後打小訓練她們,把她們培養成才色俱佳的尼姑,將她們悄悄打造成自己的搖錢樹,待上任主持明慧師太圓寂,她開始堂而皇之地接待有錢香客,藥師庵搖身一變成了風塵場所。
城裡那些富家子弟厭倦了青樓的陳詞濫調,聽說城外有個風花雪月又清新脫俗的尼姑庵,庵裡的尼姑個個風姿綽約、才貌雙全,懷着獵奇的心態來了。
來了以後,看到佈置得極爲豪華高雅的庵堂、香氣襲人的房舍,聽着婀娜多姿、談吐不凡的帶發女尼們彈奏的樂曲,再聯想到這裡是戒律重重的清雅之地,越發覺得刺激,一時間心旌盪漾、飄飄欲仙。
原本有着清規戒律的藥師庵,成了達官貴人們酒醉金迷的“獵豔場”,做起了“掛羊頭賣狗肉”的皮肉生意。
庵堂掙得盆滿鉢滿。
而這些錢,大部分進了虞圓圓的口袋,小部分作爲接待“香客”的女尼們的薪資。
這些帶髮修行的女尼被尊稱爲“師姑”,在庵堂裡有着僅次於主持師姑的地位。
她們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雖爲尼姑,卻喝酒吃肉,高興了賞兩口給底下幹活的光頭女尼,不高興就拿她們出氣,連掐帶罵是家常便飯,逼底層的光頭女尼頭頂蠟燭幹活也是常有的事,蠟燭油滴到光頭上,那種痛讓人生不如死。
而且真有人因此喪命。
但死亡也沒有引起師姑們的重視,隨便用張草蓆把人一裹,丟入後山,繼續她們快活的日子。
而這些幹活的光頭女尼叫“扎褲尼”,就是需要把褲腳紮起來、方便幹活的尼姑。
她們相貌普通、大字不識、音律不通,在高人一等的師姑們眼裡一無是處,也就配幹活伺候她們。
她們處在庵堂最底層,不僅精神、肉體要遭受折磨,還得幹最苦最累的活,挑水擔柴、洗衣做飯、端屎倒尿……什麼都得幹,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待遇卻是最差的,吃的是稀粥雜糧野菜窩頭,住的是茅房旁邊的雜物間。
此外還要輪流下山化緣,化緣所得也不歸她們所有,而是先由師姑們挑選,挑剩下的才輪到她們分配。
還有一些半路出家的尼姑,身上往往帶有錢財,所以待遇比較好,但需要按時繳納費用,錢越多待遇自然越好,不用幹活、不用化緣、不用外出做法事。但如果身上的錢財用光了,就只能認命去做“扎褲尼”。
原身和同行的夥伴徐芸、徐盼兒就屬於半途出家。
她們曾是皇宮裡的宮女,大清宮門被起義軍攻破以後,她們跟着毛姑姑喬裝打扮逃出了宮門,投奔姑姑位於南方的孃家。
倒黴的是,社會經驗不足,剛出京城沒多久,裝着金銀元寶的包袱被偷了,靠着變賣身上僅有的耳墜、髮簪等小物件,僱了輛馬車惶惶逃往海城。
毛姑姑年歲已高,又一路車馬勞頓,得了風寒遲遲不見好,最終還是沒能挺過去,臨終前,道出了原身的身世。
原來,原身是德宗帝的幺女,德宗帝退位那年,她纔出生。
她的生母是毛姑姑伺候的主子,生產完出血不止而難產,把女兒託付給了毛姑姑。
那會兒前朝政權更替、後宮波瀾跌宕,一片混亂,毛姑姑謹遵主子遺言,封了產婆的口,對外宣稱主子難產、小主子胎死腹中。
實際上,原身一直被她帶在身邊,跟其他小宮女們一起長大。
毛姑姑道明徐茵的身世就嚥了氣,都沒來得及告訴三個孩子下一步該往哪兒去。
三個小丫頭,最小的原身才十五歲、最大的徐芸也不過十八歲,此前一直生活在宮裡、涉世不深,又身無分文、無處落腳,茫然無措中,來到了藥師庵。
但沒想到藥師庵不是普通的尼姑庵,是貼着“風雅”標籤的銷金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