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有個疑惑藏在孫媳心裡一早上了,想斗膽問一句:咱們東院的屋宇修繕、花草養護的間隔與西院一樣嗎?”
徐茵眨了眨眼,稚嫩的鵝蛋臉露出迷茫的神色:
“孫媳方纔走來的路上,發現咱們東院的屋頂有碎瓦片掉下來,連廊椽柱上的漆也掉色了。走在路上,孫媳還差點跌一跤,起初以爲是哪個下人幹活不仔細,落了石子兒絆了孫媳,沒想到仔細一看,竟是路兩邊的茅草長太密,根爬到磚面上來了……”
說到這裡時,老太君的神色已經不對了,但徐茵好似沒發現,仍舊一臉困惑往下說:
“可孫媳瞧着西院的路挺乾淨,花花草草修剪得也挺清爽,瓦片隔得遠沒看清有沒有碎的,但院牆挺白淨,孫媳就納悶了:咱們薛府不是還沒分家嗎?怎麼東西兩院的打理標準還不一樣……”
“啪!”
老太君手裡的茶盞被重重摔在桌上,杯中的水被打翻,茶盞滴溜溜打了幾個圈才停下來。
在場諸人心裡一凜,個個眼觀鼻鼻觀心,誰敢這時候上前捋老虎鬍子?
二夫人也不敢。
儘管這事多少與她有點關係,雖說執掌中饋的不是她,但老太君分了一部分管家權給她,包括大廚房的採辦,後花園的打理,跑腿、打雜的都是她的人,心都向着她。
她說西院的房屋需要修繕了,那些人就巴巴來修繕了;她說西院的花草要更換了,採辦處就把府裡新進的花卉先送到西院,由她先挑,饒是老太君院子裡的花卉,也是她挑了送過來的。
雖說她享受了一部分管家權帶來的福利便利,但也沒說不讓東院修繕屋子、更換花草啊。
這事要怪只能怪大嫂自個兒,一天到晚就曉得吃齋誦經,除了她兒子,對別的事一概不聞不問。但凡大嫂她上點心,找工匠來修繕、粉刷,找花匠來伺弄花草,自己又不會攔着,真是的!
“老太君,這事兒……”
“老太君您是在生氣嗎?”徐茵沒讓二夫人有機會開口,“佛家雲:莫生氣莫生氣氣出病來無人替!何況這事兒與您無關,孫媳琢磨着,這事多半是那起子慣會看碟子下菜的下人偷奸耍滑造成的,您要是生氣,豈不是反而着了他們的道!”
老太君:“……”
佛傢什麼時候出過“莫生氣莫生氣氣出病來無人替”這樣的話了?聽上去更像是市井俚語。
不過轉念想到,徐家這個大姑娘,此前一直寄養在南方寺廟,沒準那邊還真有這樣的說法。
這讓她的心氣順了不少。
本來連徐茵都一起惱了。
被一個剛過門的孫媳婦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指出東西兩院的差別待遇,能不丟面子麼?
活像一個大巴掌扇在她臉上,指責她這個老太君故意剋扣東院份例,要不就是睜隻眼閉隻眼任底下的人欺負東院主子。
“茵茵說得對!這事兒不能姑息,必須得徹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幫奴才那麼膽大妄爲,不把主子當主子!簡直反了天了!查出來該罰罰、該打打,油鹽不進的直接發賣!老二媳婦,宅子修繕、園中佈置、後廚採辦這些事一向都你在管,一事不煩二主,這件事也交給你,速速去辦!今日幸好是茵茵,自己人不怕鬧笑話,若是哪天被哪位客人看到回頭往外說,那這笑話怕是要鬧到天下人皆知了。”
說到這裡,老太君微微一頓,顯然是想到了昨天剛給大孫子辦喜事,親朋好友都來喝喜酒了。
雖說男客不往後院走,女眷也最多到她這裡坐了坐。兩個兒媳婦的孃家人,也不會東西兩院竄門子,只去一處,料想也不會有什麼意見。
尤其是大兒媳婦的孃家人,心都在昭兒身上,每次來都直奔昭兒的院落,哪有閒情逸致去逛湖逛園子。可話是這麼說,但難保沒有多事的人踮着腳東張西望,然後發現了東西兩院過於明顯的差別。
想到這兒,老太君消下去的火氣瞬間像高壓鍋蓋子上的限壓閥一樣蹭蹭又冒上來了:“老二媳婦還愣着幹什麼!還不趕緊去辦!”
二夫人被喝得嚇了一跳,連忙欠身應道:“是是,母親!兒媳這就派人去查。”
“二嬸。”徐茵不忘提醒她,“別忘了先派些人來咱們東院,別的倒是不着急,可碎瓦片、爛椽柱得趁早修,我擔心會下雨。”
“……”
二夫人腳步一滯,訕笑地應道: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
心裡把徐茵罵了個半死:
寺廟長大的果然沒教養!
什麼叫“點到即止”不懂嗎?
自己好歹也是她長輩,有什麼話不能私底下說,非要當着老太君的面、當着這麼多女眷的面叭叭個沒完。
徐家到底有沒有教過她規矩啊啊啊啊!煩死了!!!
徐茵纔沒管她漲成豬肝紅的臉色。
管家權可不是讓你光享受福利不辦實事的。
如果可以,她都想勸老太君分家,讓東兩院各過各的。
不過今兒這仗打得差不多了,再拋出一個足以讓老太君氣到厥倒的話題,她擔心進門第二天就被休回孃家。
固然她也不喜歡一穿來就是已婚身份,但主動和離與被休是兩碼事。
再說,還沒確認名義上的夫君是不是她家小瑾同志呢!
是以,徐茵掏出演戲好搭檔——老夥計薑汁錦帕抹了抹眼角,瞬間,眸底泛起氤氳水光,說了一番差點把她自己都說感動了的話,成功把老太君哄高興了,今兒的請安兼敬茶儀式也告一段落。
老太君身邊的大丫鬟過來稟報說大夫人醒了,徐茵順理成章地起身告辭,說送母親回東院,然後還要去看看夫君。
老太君欣慰地點點頭:“去吧去吧!昭兒和他母親今後要靠你多費心了!”
“這是孫媳應該做的!”
徐茵不要錢地撒了幾句漂亮話,上前扶住從內室出來的婆婆,告辭回東院。
走出老太君的院落,徐茵明顯感覺到婆婆僵硬的身軀放鬆了不少,看來婆婆也很怵她婆婆。
哪怕三十年媳婦熬成婆了,對婆婆依然還是敬畏居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