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還是……黑化了。”
嫵螢親眼看着下方世界的巨大轉折,感同身受之時,差點就忍不住想要下去阻止。
巨木其實很無辜,本就是植物,又沒有先天引導,對木族感情不深纔是正常的,誰料活得好好的居然中途倒黴,硬是沒有好下場。
但要說那棵特別的樹做錯了嗎?或許有一部分的確錯了吧,擅自遷怒了本質沒做壞事的同類,就因爲不認同同類的作爲,便毀掉了更多的生命。
可這棵樹又很可憐。
她是這個世界唯一覺醒了感情——對,真正的感情——的植物。
這份感情幫助她從“它”蛻變爲“她”,卻又讓她寂寞,不解,痛苦,最後發瘋。
即使是嫵螢也不能阻止這樣一棵瘋狂的樹,與其說樹是被刺激得意識不清,才搞砸了一切,倒不如說,樹打從一開始就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也沒法融入,所以她無法接受如此孤獨的世界。
“似乎不只是黑化的問題,污染土地的黑色也……唉,算了,還是先看着吧。”
嫵螢輕嘆,從空中下來,坐在樹的一根粗壯枝幹上,雖然樹並不能意識到她的存在,這樣做也權當做安慰。
她選擇用這種方式陪伴樹,見證世界的後續。
樹毀掉一塊大陸後,馬不停蹄襲向另一塊大陸,依然如法炮製,吸乾整塊大陸的養分,並將漆黑污染帶到新的大陸上。
一棵棵活了千年的巨木枯死了,估計全部死不瞑目,這些巨木創造的木族卻都活着,樹並未傷害它們,但也未因它們同是木族就對它們特別關照,只是將它們留在了原地。
就這樣,世界重歸死寂,黑暗彷彿將大地徹底侵蝕了一般,無所不至,幾乎與地縫融爲一體。
漆黑如墨的土地長不出一株草一朵花,更不用說一片森林。
拖着疲憊的樹根,樹慢慢地回到自己原來紮根的地方,回去的路上,荒廢淒涼的景象她看到了,但看到了又能怎麼辦呢,或許當時她有後悔過,可事已至此,她什麼都沒再做。
樹將別處的慘淡遺忘掉,一顆心專注地重新創造新生命。
不只是讓自己的孩子再次愉快地在土地上生活,樹不知怎麼想的,她不願意孩子們死亡後的悲劇再重演。
樹可以接受孩子們順應規則死去,卻不肯接受孩子們死去後無法新生。
除了創造生命外,樹還想要創造輪迴。
是了,樹想改變生命的規則,讓一個生命,變得更符合生命的定義——生與死相融,循環往復的“生命”才叫生命。
樹本沒有這樣的認知,可她自己體會到了,自己創造的生命從不完整,她要依靠自己的力量,補上那塊缺失的拼圖!
……可以想象,這個念頭的誕生與實施,有多艱難,又有多動人。
旁觀的嫵螢不止一次被觸動到。
嫵螢無聲地注視着歲月流逝,樹接連不斷地嘗試創造生命,原先修正過無數次的木族已沒了植物的形態,如今再度修改,越發與植物毫無關聯,變得更像是全新獨特的生命體。
即使樹聽不見,嫵螢也坐在她身上,不留餘力地傳遞經驗:“這裡不能這麼捏啦,再多一條腿就站不穩了,還不好看。”
“眼睛,對,臉上再點兩個窟窿,鑲上兩顆寶石似的眼珠,黑色,藍色,綠色?我喜歡黑色,你喜歡哪種?”
嫵螢呱唧呱唧,樹當然聽不見,可就像真的聽見了一樣,兩個老母親不謀而合,設計方案完全想到了一起。
現在的木族身形更修長挺拔,四肢結實健美,表面樹紋般的紋理退化成血紅的一條條肌理,白皙的皮膚覆蓋在最上層,殘留的些許細紋肉眼幾乎看不見。
木族也有了獨特的面龐,樹竭盡心力,爲它們設計了五官,給它們雙眼,讓它們能夠親眼看清天空與大地,給它們雙耳,讓它們能夠聆聽風的呼聲與樹葉的窸窣,又給它們一張口,取代根莖,品嚐到雨水與汁水的清甜……
樹還給了它們頭腦,用來思考,想象。
最重要的是,樹在木族的胸腔裡,安放了一顆心——用來體會、養育情感!
情感的誕生,或許需要一個承載的容器,雖然樹好像沒有。
“不,你已經有啦。”嫵螢甩着腳,優哉遊哉地說,“心這種東西就是不拘於形式,現實主義可以有,沒有想有也可以有,方便攜帶不佔地啊。”
全新版本的木族便是“人類”的模樣,升級版就是粘人……樹,特別黏樹,比過去的任何版本都要活潑,也嬌氣,風吹一吹雨淋一淋就會生病,需要照顧得更精心才行。
樹對成果欣慰不已,雖然爲了實現“生命循環”,如今的木族又比過去的任何版本都弱小,但她堅定地認爲,自己的方向對了,真正的生命就應該是這樣。
嫵螢也唏噓,指點晚輩似的唸叨:“哎呀哎呀,終於有模有樣了,不過人類只是看着弱小,實際上力量最強大,你以後有經驗就有得頭疼了。對了,想要生命繁衍就得區別一下性別,記得補上小手術啊。”
樹再度與嫵螢錯時空意念交流成功,琢磨了一陣,最後定下了新·木族ver532版本,這次版本更新確定了“男”和“女”兩種性別。
樹想盡辦法也想不到如何讓木族死後重生,但她想到了如何另闢蹊徑。
木族誕生性別後,就擁有了繁衍的能力,男女結合誕下子嗣,子嗣便是父母生命的延續,子嗣再誕下子嗣的子嗣,如此循環——成功了,各方面終於趨於完美。
樹和嫵螢眼看大功告成,八竿子打不着一塊兒的兩個“神”歡喜慶祝了好一陣。
這個時候,樹的世界沒有曾經的同類,沒有痛苦過的離別,她就想永遠紮根在原地,照看孩子們長大,幸福,繁衍,歸於塵土……新生命永遠生生不息。
“這就是生命的美好。”嫵螢輕聲自語。
她悄悄站在樹挖空自己弄出來的洞窟裡,探頭打量第一個新生的木族,是個瞧着便文靜美麗的女人。
第二個木族很快也誕生了,果然是男人,閉着眼也能看出高大英俊。
女人最先甦醒,於懵懂間聆聽到來自母親的溫柔指引,母親爲她擋住外界呼呼的冷風,四周安然靜謐,女人說:“多麼安寧啊,寧,我想叫這個名字。”
樹與嫵螢不約而同露出微笑。
男人緊接着甦醒了,聆聽完教誨,也要爲自己取名。
他睜眼時,洞窟外突然傳來“轟!”的巨響。
外界電閃雷鳴。
嫵螢的臉色突然大變。
男人卻在此時欣喜地說道:“好雄壯的雷聲!母親,我叫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