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覺並沒有睡多久,畢竟嫵螢心裡藏着事,本來就沒有真要睡的打算——朱軍就在客廳坐着,她裝睡也裝不下去啊。
所以只假裝躺了兩分鐘,她就跳了起來,急匆匆將隨身物品準備好,便通過預約好的傳送門,雄赳赳氣昂昂地奔赴上班的戰場。
由於嫵螢強勢地拒絕了PUA,她將要面對的現實,註定不會平靜。
雖然表面依舊風平浪靜,但那只是成年人世界虛情假意的僞裝。
李組長前天緊急將對嫵螢的觀察報告提交了上去,智腦結合這一天她在兩處會事廳的表現細緻分析,一是爲了找出計劃實施前後嫵螢完全超出判斷的反應的原因,重新測評其可控性,二便是針對重新測評的結果,調整針對嫵螢的計劃。
不只是李組長,大概隱藏在幕後的首腦閣下也很不能理解,明明在調查結果裡向來普普通通,遇事內向謹慎,不曾表現過任何強勢行爲的平凡小女生,怎麼到了關鍵時刻就搖身一變,瞬間智商上線說一不二了?
結果智腦告訴他們,根據補充的資料再次分析,該目標被異常生命體一瞬替換的可能性爲0,最合理的解釋是——目標爲深藏不露的彈簧型人格。
彈簧型人格指的是,平常對事情做出的反應大小,根據受到的壓力決定。
目標在有資料可循的十歲到二十歲間,幾乎未遇到超過可承受範圍的突發事件,偶遇的挫折完全可以自行忍耐克服,所以反應極小,因此沒有在逆境中絕望爆發的機會。
所以,同理論之……
“也就是說——特意給她安排的意外事件第一次,徹底地,超出了她的心理承受範圍,因此誤打誤撞激發了她的潛力,讓她在極短時間內思路變得尤其清晰,還有了主動質疑的膽量。”
“你們得出的結論就是這樣嗎?”
首腦辦公室,焦煥坐在可以俯視主城區所有建築物的落地窗前,十指交叉撘在桌面。
這個舉動顯得他很平靜,當然,表情也是——只要他忽略過於平靜下就異常幽深的瞳孔。
“是的,上萬次模擬結果顯示,該推斷正確率達到99.3429%。”
是個極高的數字。
邏輯上也說得過去。
——雖然實在過於巧合,也實在是……夠離譜。
“行。”焦煥依舊平靜地認可了這個結論。
“是我們所有人小看她了,一個沒什麼見識的女人,藏得卻比想象中更深。既然她不走提前給她設計好的路線,自覺提出可以用能力幫忙,那就讓她去吧,別的什麼都不用提,她只需要做事,任何‘危險’的資料都不能出現在海研組的資料庫中。”
“還有。”
“加強力度,不要再讓那些反聯邦的該死的蟲子到處亂鑽了,尤其是不要讓它們鑽到太遠,跑到了能接觸到嫵螢的地方去。”
——千萬,不要重蹈覆轍。
這纔是焦煥真正想說的。
男人那張三十幾歲依舊顯得俊美清雋的面龐上,閃過像才從淤泥中撈起的陰翳,似是被迫想起了某些不愉快的回憶。
但他很快一展眉眼,脣角微微勾起,露出一個傲慢卻自信的輕笑。
如今的他已不比當年。
就算消失了一個【】,又來了一個嫵螢,他的野心已成就大半,事已至此,沒有任何人事物能阻止他。
……
“我的工作內容,就是配合於利明前輩,做清除污染的研究是嗎?就這麼簡單?”
因爲要求太過簡單擔心自己聽錯了內容,嫵螢又重複確認了一遍。
“這可不叫簡單啊,螢螢,是你把任務想得太簡單了。”李組長眼中的輕視一閃而過,嘴上卻很耐心。
“十年前末日怪物退回海中後,我們人類將珍貴的時間重點用在重建文明上,等到終於有時間研究如何徹底根絕來自深海的隱患時,靠近海洋的近陸不知何時也遭到了污染,人類即使身穿防護服也無法靠近,這些年來,污染更是加重到逐漸蔓延到內陸區域邊緣,人類只要呼吸到帶有一絲污染的空氣,就會立即全身潰爛,細胞結構迅速變異——如此可怕的程度。”
“末日前人類殺死的怪物遺體當年就已徹底銷燬,後來我們卻是根本沒有機會找到海中怪物的身體組織用來研究……沒錯,嘗試用科學容器轉移污染分子也不行,容器會迅速變成更大的污染源,只有肉體形式轉移才能在不會擴散的情況下,短暫保存下污染分子。”
“老於……就是我們好不容易找到的特例,也是現在唯一的半實驗體,抱歉,我說得比較殘酷,但事實就是這樣,老於是自願加入海研組的,我們全組研究人員都很感激他的無私奉獻。”
說到這裡,李組長愧疚地看了於利明一眼,中年男人平日就顯得有些頹廢,今日的臉色更是難看,不知是不是因爲被勾起了痛苦的回憶。
於利明勉強道:“我前幾年還是C大的地質學教授……嗯,大概就是你入學的前一年,我帶着學生到當初正在開發,現在已經廢棄了的林業區做實地研習,那時候根本沒想到污染會擴展得這麼快……”
“後來回來的只有我一個,我或許是基因突發變異的緣故,和污染分子融合程度比較緩慢,到現在污染在身,卻能維持人形和理智,還不傳染,哈哈,也算是一種好運吧。”
於利明雖然笑出了聲,可笑得不比哭好看多少,有相當多無法提的悲劇都在不言中。
他看向嫵螢的目光裡沒有喜也沒有悲,完全不像在注視一個懷有淨化能力——或許能幫助他的救星。
“如果當初沒出事,你大學或許還能上到我的課,海底的地殼運動也在我的專業範圍內……小姑娘,污染就像魔鬼在人間按下的一道爪印,千萬不要小看它,我已經沒了多少希望,最後能爲人類做點貢獻,也算沒白走一遭,你不用帶太大希望,也別有太大壓力。”
男人平鋪直敘地述說着,話語中蘊含的意義足以讓聽者沉默。
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在黯淡。
然而,最該壓力山大的嫵螢卻笑了。
笑得輕鬆,像全天下所有的自信都在這個略帶腳下的笑容裡。
“放心,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