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研究進展凝滯,研究所外的廣闊天地被怨恨與不滿覆蓋的那一刻。
魏敏君便註定會走向死亡。
這是世界外的來客——能力已然超出這個世界的範疇的時燦,也無法阻止的必然趨勢。
時燦從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就發現了,這個世界的天命之女出了相當大的問題。
最開始,時燦懷疑是自己的運氣不太行。
他揹負自家主神嫵螢猶豫了幾千年,才勉勉強強試探着交給自己的“使命”:潛伏進隔壁最強主神奚柏的領地,尋找挽救自己所在的快要崩潰的世界的方法。
如果主神會脫髮,嫵螢主神至少掉了幾大把頭髮,就因爲焦慮自己沒用,必須把這麼艱難的任務交給自家孩子去嘗試。
所謂的最強主神,就是字面意識,在超越凡人的偉大神明階級中,毫無疑問最爲強大的那位存在——據說那位還跟自家主神有過一段仇怨,兩邊彼此不對付,以至於潛入敵營的危險程度瞬間翻了幾百倍。
據說,的確是“據說”,因爲這話就是嫵螢主神親口說的,她對自己與奚柏主神的“仇恨”耿耿於懷不是一年兩年了,而是幾萬年,所以生怕奚柏主神飛快發現自己排出的凡人子民,把他們一窩端宰了。
然而時燦表示他早就看穿了一切。
什麼危險?不存在的。從某種角度來看,要他們去奚柏主神的領地小世界潛伏,比其他任何一個相對弱小的主神的領域,反而還要安全幾百倍。
原因就太好猜了,無論從嫵螢主神含混提起過往時的語氣和表情,還是從時燦自己知道的“一點點”額外內情來看,都說明了一件事——
這兩位在外一個被尊崇爲最強,一個被鄙視爲最弱的主神大人,老早之前誕生的根本不是所謂的“仇怨”,應該叫“孽緣”纔對。
凡人中有個浪漫的名次,叫做“雙向暗戀”。
時燦對此道瞭解頗多,幾乎是直覺外加觀察同上陣,瞬間便看穿了所有真相。
有這一層說複雜也不算,頂多叫做扭捏誤情的關係在,時燦並不覺得自己會有生命危險。
那位奚柏主神,他曾經有幸見過,還很榮幸地跟他交流過幾句,這也就是時燦能發現那點“額外內情”的原因。
奚柏主神應當是位外冷內……也不熱的神明,但也不能叫冷漠,換成凡人能聽懂的說法,他那是純粹的“直”,不愛搞彎彎繞繞,對不關心的事漠然,一旦上了心,就會一根筋地扎進來。
他最上心的存在,除了嫵螢主神外沒有第二選項。
然而他是根木頭,完全不懂女神心——這個扯遠了。
重點是,有沐浴女神光環的這份情意在,時燦他們就算鑽進去被逮住,奚柏主神也不會把他們怎麼樣,更何況他們的任務是嫵螢主神親自下達的,是爲女神尋找救命之法,孰輕孰重一看便知。
時燦來之前還在奇怪,嫵螢主神焦頭爛額了這麼久,都到了性命攸關的時候了,奚柏主神這邊居然沒有半點動盪,還自己安心地沉睡去了,聽着就不像奚柏主神會做的事。
結果等他自己一進來,發現世界屏障形同虛設,世界規則崩得一塌糊塗後,他就明白了。
奚柏主神那邊,估計情況也不太妙,從這個小世界的崩壞程度來看,或許跟他老家那邊的情況有點相似,都是“核”出了問題。
留在這樣的世界探查情報,估計也探查不出個名堂來,還有可能把自己搭進去。
時燦最初渾身輕鬆,是完全可以一走了之的。
可他忽然生出一念,想着同樣是面臨崩潰的小世界,他留下探尋一下原因,或許也能找到異曲同工之處,因此臨時改了主意。
可以說,時燦一生做過的最錯誤的決定就是這個,而換一個方面,他做的最正確的竟然也是這個決定——
在這個即將崩壞的陌生世界,他遇到了魏敏君。
爲什麼時燦一見到魏敏君,就在腦中大呼問題大了?
很簡單,因爲魏敏君這個天命之女,除了還保留着“天命之女”的規則身份外,身上沒有任何世界意識眷顧獨愛的光環。
她跟時燦自家深受主神溺愛的姐妹完全不同,初見時就穿着一身彷彿嶄新沒有褶皺的科研白大褂,過肩的黑髮和下墜的雪白衣襬一般筆直,藏在死板黑色中的小臉也白,黑黝黝的眼睛直視着他,裡面冷得沒有一絲人氣。
魏敏君是個漂亮女人,但不像女人,更像是一具內裡沒有填充,只靠隨意抓取到的一點規則刻板運行的“機器”。
這不是天命之女該有的狀態,原來這個狀態詭異的世界,從最重要的地方就開始亂套了。
時燦覺得天命之女是他找到真相的契機,所以他想辦法混進魏敏君所在的研究所,冒充起了人體實驗的新鮮實驗體。
他不是這個世界的原住民,又有主神的神力庇護,可以隨便原住民研究,自己完全不會有事,一點痛可以忍忍。
天命之女似乎對他不哭不鬧的表現有點在意,每天都會來觀察他十幾遍——毫不誇張的數據,真的是一天來十幾二十次,每次都隔着透明防護牆,一言不發地盯着他看。
時燦趁機跟她搭話,努力拉近距離打探情報,天命之女很長一段時間裡不會回他一個字,他也不在意,樂此不疲地自個兒說個不停。
他原以爲天命之女的心防不會那麼容易被化解。
可他憑藉自己單反面的印象,錯誤地解讀了天命之女——不,魏敏君。
她確實是鮮活的人,不是機器,只是將自己的想法隱藏得極深,深到她自己都要找不到了。
魏敏君忽然從某一天起願意跟他說話。
一開始只有一兩個字,亦或者圍繞實驗,進行冷冰冰的日常詢問,後來聊得多了,時燦會小心地挑選出不會透露秘密的話題,跟她描述自己的故鄉。
“有花有花還有花——除了花就沒別的可看的東西了,非常單調對不對?待不到一天就看厭了。”
他這麼說着的時候,魏敏君弧度很小地歪了歪頭。
後來,時燦深深地記住了她當時的回答,還有那個略顯迷茫,但卻有十萬分可愛的表情。
“全都是花嗎?真好。”
“我也想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