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後的幾天裡,那個男人每天都會來到長離的診所,抓藥,而長離給他抓的藥一次比一次重,就連長離都有些驚異,這個男人還真的把那麼重的藥煎來喝了,這簡直不可思議。
要知道,就連長離本人在五感並未封閉的時候,都不想去喝那些藥。不過,從那個男人身上傳來的濃重的中藥味還是讓長離明白,他確實喝下了那些藥,也幸好中藥見效並沒有那麼快,不然這個男人也撐不了那麼久。
再有一次男人上門取藥的時候長離看着他那越加消瘦的身形,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這個笑容轉瞬即逝,沒有任何人察覺。
這座城市連續多日放晴,讓早就習慣了它喜怒無常的居民們感到奇異,他們甚至有些懷念那連綿的陰雨天了,這得來不易的情朗的天氣,帶給他們的除了愉悅意外,還有不適。
男人照舊的帶着一大包的藥往狹窄的出租屋走去,他的腳步深一步淺一步,完全沒有了以前的輕靈與漂忽,每走一步,他還要停下來喘氣,可他自己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
與身體的虛弱相對比的,是精神上的興奮,他那雙褐色的眸子裡潛藏着深深淺淺的暗流,就如同深邃的海溝一般,擁有着吞噬人的力量。
他將夢中的所見仔仔細細的回味着,似乎精神依舊沉浸在那些恐怖的夢裡,不願意迴歸。
真是美妙的感覺啊……他想到。
最後,他又喝下了一海碗的藥,這碗藥濃郁的彷彿沉年的醬汁,還帶着一點奇異的香味,可是男人分辨不出來了,他以爲這是與以往完全相同的藥。
不同於前幾次的排斥,他神色平靜的將藥灌了下去,神情中居然還帶着一絲渴望,最後,又沉沉的睡了下去,這一次,他的夢裡沒再出現那些血腥的東西,他感覺非常的失望,就好像自己被愚弄了一般。
憑什麼!憑什麼!我花了這麼多的功夫,你居然不在出現了!
他發了瘋一樣的在猛進裡走着,這裡一片朦朧,到處都飄蕩着一層白色的霧氣,這種霧氣不像是晨霧一般帶着涼意與清透,反而如同工業廢氣一般帶着一種灰敗的味道。
男人不聽的在霧氣裡奔跑着,瘋狂着,他呼喚着那些被他做成藝術品的人的名字,呼喚着他目前看中的目標的名字,最後,他呼喚着自己的名字。
呼喚了許久許久,他才意識到,這裡,只有自己。
他忽然的停了下來,一股久違的寂寞之感襲擊了他的心神,讓他惶恐,又讓他興奮,他,終於意識到,自己,還是渴望以人的身份而存在的。
他突然的意識到,自己可能逃脫不了這個可怕的荒蕪的夢境了,早在第一次喝下藥進入那恐怖的夢境的時候,他就意識到了藥有問題,可是爲了那久違的興奮感與好奇感,他還是一直進行着這些夢境,而現在,他終於要自食其果了。
他又陷入了瘋狂之中,這一次,是真正的瘋狂,不同於之前的爲了追尋興奮感與滿足自己變態的發泄欲的瘋狂,這一次,他是因爲自己內心的惶恐和不安而產生的瘋狂。
他不停的在這方夢境的世界裡跑動着,尋找着,可始終都找不出出口,到最後,他已經麻木了,原本無窮無盡的體力似乎在長久的掙扎中耗去,他漸漸變得麻木與絕望。
最終,他不得不停下來休息一會兒,再繼續往前走,他就這樣走着,一直沒有停下,其實他已經忘記了自己爲什麼要不停的前進,可前進這個信念一直在鞭撻着他的內心,讓他不能停下,不敢停下。
可最後他還是停下了,他佝僂的身形倒在大霧中,就好像一座陳舊的雕塑,這座雕塑之上漸漸地落灰,落灰,最後被灰燼湮沒。
而在現實世界中,躺在牀上的男人呼吸漸漸的趨於平緩,最後悄無聲息,而他的身體卻在這一簡短的過程中變得充盈了起來,就好像一瞬間的迴光返照一般,只不過這個迴光返照真真實實的映照着死神的腳步。
在他的身體最趨近於完美的那一刻,他的呼吸徹底的消失。
而在一個距離這裡有段距離的診所,長離悠悠然的整理着醫案,最後他不知道感知到了什麼,嘴角輕輕的勾起,他腳邊的黑貓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然後用毛絨絨的頭蹭了一下他的腿,打了個哈欠,又繼續打盹去了。
今天,診所關門的時間晚了一些,就好像長離在故意等着什麼一般,而蘇於惜也不知道他在等着什麼,她默默地看了長離一眼,然後繼續進行她手中的雜事。
一個月過去,她的肚字終於顯形,那微微凸起的弧度並不顯眼,但還是讓一些細心的人察覺,他們下意識的放慢了腳步,遷就着她的動作。
甚至在長離依然故我的工作,沒有讓這位女士進行合理的休息的時候,他們還對他投注以譴責的目光。
而蘇於惜就好像完全沒感覺到一般,她自顧自的做着自己的事情,把其他人對她的謙讓當成是理所當然。
長離看着這一幕,眼中多了一些諷刺,在懷孕期間,這個女人都不肯爲了這個孩子而安分下來,那等孩子生下來之後,這個女人又能夠盡到多少母親的職責呢?
投生在這樣一個人身上,這個孩子還真是倒黴,長離心想。
要麼就不要生下來,生下來就得負責,這大概是大多數父母的理念,可總有一些人,將自己摒棄在那大多數之中,特立獨行的做一個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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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診所門的時候,感覺到陽光順着風吹拂到自己的身上,長離有了一瞬間的安然,他將種種的思緒都放下,然後對那隻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黑貓說了一句,“今晚想吃什麼?”
黑貓頓時瞪大了眼睛,使勁的喵喵了兩聲,隨即,他就露出了一個甜到發膩的笑容,真不知道一隻貓怎麼能夠露出這種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