晾了他們好一會兒之後,長離才施施然的整理衣袖,走出書案。
在他從背光處走出來的時候,這兩人頓時生出蓬蓽生輝之感,縱然,這本來就是長離的書房。
本以爲自己父親就已是世間難得的風雅人士,沒想到,這位舅舅居然勝出父親許多,這兩人,就仿若傳世的名家書畫與後人的仿作一般,縱然有幾分相似,可內裡卻完全不同,尤其是這人那彷彿可在骨子裡的淡漠,更是讓人不敢靠近之餘有多了幾分嚮往,畢竟,越是高高在上的東西就越引的人探索。
就這麼一會功夫,何瑾心中的想法就已經顛倒了幾遍,縱然想要仔細的打量這個舅舅,可何瑾的教養告訴他,這是不禮貌的行爲,所以,他只好默默的收斂了起來,只不過,那一雙溫潤的眼睛還是時不時的掃過長離。
長離隨意的挑了張椅子坐下,可方琇卻全然不敢隨意,她斟酌了片刻,纔開口:兄長,好久不見了。”
長離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哪怕聽到方琇問候的話語也只是隨意的點了點頭。
強忍住尷尬,方琇繼續說道:“這是我與夫君的孩兒,姓何名瑾,尚未過八歲誕辰。”
說罷,她就讓開了位置,讓何瑾直面長離:“瑾兒,去見過你舅舅吧。”
何瑾強忍住心中的忐忑,走上前去,躬身行禮:“何瑾見過舅舅。”雖然年歲尚小,但也可以看出幾分君子端方的模樣來。
長離打量了他兩眼,然後點了點頭:“起來吧。”他右手握成拳,低低的咳嗽了兩聲,方琇與何瑾這才發現,長離的臉色白的有些不正常。
她略帶擔心的說道:“兄長,您這是怎麼了,難道您的身體抱恙?”莫非是因爲害怕自己的病影響到她與瑾兒,所以兄長之前纔不願意見他們?她心中涌上一分竊喜,可這時,長離的話直接打斷了她的遐想。
“無事。”
他看着方琇透着幾分不正常過得眼神,聲氣懶懶的說道:“怎麼,怕我死了沒人給你撐腰?”
方琇趕緊反駁,怎麼會!她補充道:“我只是擔心兄長的身體罷了,兄長必定能夠長命百歲,屆時,還能給瑾兒取字,這也算是瑾兒的榮幸,不知兄長意下如何?”
長離不輕不重的回了一句:“免了。”語氣帶着十二萬分的懈怠。
他清淡的聲音在書房中迴響:“你一直將何易視爲這世上最有才華之人,在你眼裡,我這個屈居江南的兄長肯定是比不過你心中千般辦好的夫婿的,想必我取的字你肯定看不上,既如此,你有何必多此一舉,何不直接讓你那才驚鬼神的夫婿爲你兒取字。”他語氣雖淡,卻帶着不容忽視的嘲諷,叫人一聽就明白他的話並非出自本心。
他看着母子二人的目光就彷彿再看一個遠道而來,且有事相求的可以一般,生疏,冷漠,卻無半點感情,甚至還帶這些不耐。
一盆冷水朝母子兩人當頭噴下,讓那兩人臉色都變了變,方琇心中過得苦澀又多了一分,就算兄長心中有怨,也不必這麼貶損自己,好歹兩人血脈同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啊!
若是讓長離知曉方琇的想法,只怕會嗤之以鼻,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就算是要一榮俱榮一頓俱損,也該是和何易纔是,又與他這個早被拋在十萬八千里外的兄長有什麼相干?
而一直被忽略的何瑾心中的那一腔孺慕之情在聽到這些刻薄的話之後,就化爲了一線苦水向東流,他頓時忐忑了起來,這個舅舅,看看上去不怎麼歡迎他們啊……
說了這麼些廢話,長離也更爲的不耐煩起來,他道:“說吧,你這次又有什麼事?”
方琇嘴硬:“沒什麼事,我只是待瑾兒回江南見見族人,順道來拜訪拜訪兄長。”
長離用一種看傻子的目光看着方琇,他拂了拂衣袖,不客氣的說道:“既然無事,那拜也拜訪了,見了見了,你們這就離開。”
長離的不按常理出牌,頓時讓方琇產生了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她滿臉的尷尬,最後還是囁喏的說道:“兄長,此次前來,確實有事相求……”
聽到這裡,長離便嗤笑了一聲,成功的讓方琇羞紅了臉,她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站到這個兄長的面前,她就不自覺的亂了分寸,完全沒有了以前的進退有度。
“有事相求?”長離的嘴角微微的彎起,那是嘲諷的弧度。,果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他淡淡反問道:“我爲何要幫你,你就篤定了我會庇護你們母子?”他連方琇所求的事都沒有問,就直接說出了這句話。
方琇嘶啞着聲音的說道:“兄長,何郎不日便要出使塞外,我們母子二人獨自一人居於京城,無所依憑,所以何郎便讓我帶着瑾兒回了江南,這裡本就是何氏族人所在之地,肯定是穩妥許多,而何郎與我所求的,不過是要兄長照看一二罷了。”
“照看一二?”
長離將這四個字放在嘴中咀嚼了片刻,然後說道:“怕是不止吧。例如,他還想要我照看照看他其餘的妾室與子嗣,比如,他還想要我派出商隊與他一起奔赴塞外,比如,他還想要我向皇帝投誠?”
說道最後,他的話驟然的變得輕淡了起來,就仿如夢囈之語,可就是這麼一句話,讓這件書房驟然的變得陰冷了起來,一股詭異的氣氛在空氣中浮動,讓方琇的身上冒出了雞皮疙瘩。
她悚然道:“兄長,原來你都知道!”
她的話中帶着一些不滿,也帶着一些恐懼,之前,她從來沒有見過兄長這副模樣,哪怕是在他一意孤行要嫁何易的時候。
一道輕輕的笑聲出現在室內,卻完全沒有驅散這詭異的氣氛,反而添了一份陰寒:“看來我是猜的沒錯了。”
他隨意的撥弄着手上的玉珠,清泠而動聽的聲音在室內響起:“夫唱婦隨,果然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