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秋風吹過,滿山的樹木被吹得簌簌作響,燥熱的氣流席捲在山野間,讓人也開始燥熱了起來。
長離獨自的坐在一棵大樹底下,神情看上去有些呆。
這是一棵柿子樹,樹上的柿子還沒有徹底的成熟,溜青的柿子皮還帶着幾分生澀的氣息,就如同乾枯的池塘裡枯死的浮萍。
而這樣的,小小的,一看就味道不怎麼好的柿子,也就只留下了幾個,高高的懸掛在最頂端的枝椏之上。
一個臉上有些髒的小女孩手抓着自己衣裳的下襬,不時的捻着,她有些小心的問道:“四兒,沒事吧?”
那一雙大大的眼睛圓溜溜的瞪着,目光明淨的就好似最上等的玻璃,她想要上前扶起這個突然摔倒的小夥伴,但不知道爲什麼,心裡莫名的有些發怵,以至於這個遠近聞名的瘋丫頭只敢站在原地,不敢往前半步。
記憶全部整合,長離這起的眉眼纔開始緩緩的鬆懈了下來,他看了小女孩一眼,然後慢吞吞的搖頭。
小女孩看他的樣子,也猜得出大概是沒事了,她這才鬆了一口氣:“那就好,我們不吃柿子了,快點回去吧,要吃晚飯了。”
其他的,被嚇住的小夥伴這纔開始附和了起來,剛剛四兒突然從柿子樹上掉了下來,還真是嚇了他們一跳。
都是一羣年歲不大的孩童,面對這種意外自然手足無措,現在四兒醒了,看上去也沒什麼事,那就好了。
他們又歡天喜地了起來,有兩個指甲縫裡都塞滿了黑泥的小男孩笑嘻嘻的走上前來,要將長離扶起來。
長離擡頭看了他們一眼,那時候素來就顯得十分平靜的眼珠子裡此時不知道爲什麼突然多了一些威勢,這兩個小男孩伸出去的手頓時伸不出去了,悻悻然的停下了腳步。
長離依然坐在柿子樹下面,等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的站起身來,他這一摔,是摔的有些狠了,如果不是他神魂強大,反哺肉身,只怕要受重傷。可即便是這樣,他此時的情況也依然不太好。
這漫山遍野的,只要有一點能夠換錢的東西,都會被大人們採了去,換來物資,所以,長離也沒指望在這裡找到可用的草藥。
就算他採來的草藥,怎麼煎也是一個問題。更何況,採藥要往山林深處去採,以他此時的情況,已堅持不過去。
所以他便扶着樹,緩緩的站了起來,就算是這樣,也依然殘留了幾分頭暈目眩的感覺。
那羣小夥伴們看他現在這個樣子,心裡也升起了許多的後怕,他們原本是想要叫大人來善後,可現在,怕大人責備的恐懼又迅速涌上了心頭,所以此時,他們此時是逃字站了上風。
爲首的小女孩使勁的嚥了口唾沫,因爲乾瘦,所以那一雙眼睛就顯得格外的大:“家裡開飯了……再不回去媽要罵人……我們就先走了……你慢慢走吧……”說着,就一步一步的往後挪,等挪出了一定的距離之後,才飛快的往村子裡跑。
喧囂聲隨着他們的離去而漸漸的消散,遠處或高或低的吆喝聲穿破層層的空氣,來到了長離的面前,與這相伴的,還有秋收的稻香。
這是一個貧窮的時代,也是一個貧窮的地域,收糧,就是最上上等的事。所以,長離從樹上摔下來纔沒有一個大人發現。
按理說收割時節小孩子也是要去幫忙的,但這一幫四五歲的小孩既派不上什麼用場,又不服管教,索性就乾脆放他們出去野,別搗亂就好。
其餘的瑣事,有他們的哥哥姐姐幫忙,只有到秋收真正結束的時候,纔會讓他們去地裡撿一些剩下來的稻子。
那個時候,他們纔會真正的忙起來。
至於現在,長離扶着樹一步一步的往前走,時間越往後推,他的神色就好上一分,畢竟修煉了多世,此世雖也是道法末世,但山林間還存了一些靈氣,足夠他滋養身體。
可就算是這樣,他走回家的時候,臉色依然是蒼白的。
那棵柿子樹可不矮,這麼小的孩子,從最高處摔下去,沒摔的半殘就算好的了。
而這,也是那小女孩爲什麼那麼心虛的原因,是她嚷嚷着要吃柿子,使喚着小夥伴們爬到柿子樹上去,給她摘了幾個僅剩的小柿子。
柿子樹太高,這一幫年紀還不算大的小孩一個個的心裡發怵,不敢上去。
沒辦法,她只能瘋狂的撒潑,尖叫聲震得半里地都在響,也就是長離閒她太煩,才爬上樹去摘柿子,這一摘就出了事。
這麼一步一步的慢慢往回走,回到家自然是很晚了,家裡的大人都已經用完了飯,廚房裡只剩下半個紅薯。
秋收累的整個人都虛了的大人們坐在後院的石頭上歇涼,看到長離回來,聲氣不是很足的說道:“滾回來了,你摔到哪了?沒事吧?”語氣十分的僵硬,沒多少關心。畢竟家裡窮,沒多少壯勞力,而孩子也生的太多了。
孩童的口又哪能藏得住東西,即使沒有人察覺後山上發生了什麼事,那些孩童依然在大人面前露出了異樣,然後在各自家長的質問下,將事情竹筒倒豆子般的說了出來。
當然,大多數旁觀的孩童,都將責任推到了爲首的小女孩身上,而小女孩就說:“是四兒自己不小心。”
雖然聽這羣潑猴的話是沒出什麼大事,但這種事總要給人家一個說法,所以晚飯時間剛剛過去,就陸陸續續有人來周家賠禮道歉。
這個禮,大多就是幾個野猴子們從山裡找來的野果子,有心的也就是一兩個雞蛋。
這件事周家人很快知道,料想也沒出什麼大事,所以村人的賠禮也安心的收下了。
而此時,家裡主事的大人仔細的掃了這小孩一眼,也沒看出什麼問題來,心裡就更不在意了。
身爲一家之主的老爺子,搖着一把蒲扇,朝長離一招,長離緩緩的上前,在距離他五步遠的地方站定。
乾枯的老爺子眼睛渾濁的,不算太厲害,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幾眼長離,也就不以爲意的挪開了眼睛:“去吧。”
臉色雖然有些白,但大多數是嚇的,走動起來也沒見有什麼毛病,看來是真沒出事,既然如此,也就沒必要大動干戈,去其他人那裡討個說法了。
老頭一共有兩個活着的兄弟,但那兩個兄弟都與老頭處的不好,一見面就跟水滴進了油鍋裡一般,瞬間蹦起來。
而老頭自己有三個女兒兩個兒子,女兒有兩個沒養的活,只剩下了一個早早的嫁了。
剩下的兩個兒子中,大兒子,也就是長離的父親老老實實的跟着他在家務農,小兒子到部隊裡當兵去了。
至於長離的父親,他有三個兒子,兩個閨女,長離排行倒數第二,上面有一個哥哥,兩個姐姐。
雖說這麼多的孩子,長大了都是壯勞力,能夠給家裡創收,但光是養大他們就是一筆不小的成本,所以孩子多了也不是什麼好事。
而對於給自己添麻煩的小四小五,這對夫妻的感觀就複雜了。
小五是他們最小的孩子,現在還在吃奶,要對他冷一點都做不到,可小四,從小就陰沉沉的,不喜歡說話不說,還不會討父母的歡心,又給家裡添了這麼大的負擔,所以,家裡人都不太喜歡他。
糧食啊,這個時代的農民的命根子,如果少了一張口,家裡能夠多出多少的糧食,大人能不能再吃一成飽?
所以,眼見這個平時就不太關心的小兒子此時蒼白着一張臉的模樣,這羣大人們也不太在意,隨意的擺了擺手,打發他走了。
長離也不以爲意,步履比走回時要稍微快了一分,他走到那間屬於他們四個兄弟姊妹的房間中,隨意的在牆角找了個位置,緩緩的調節起呼吸的頻率來。
給他留下的半個紅薯他沒有吃,他奶奶就順手的將它收了起來。不吃就不吃,就當省了點糧。
雖然說孫子貴重,但大孫小孫子都有了,這夾在中間的,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周家甚至打過將他‘勻’出去的主意。可爲了不被其他的鄉親着脊樑骨罵,他們就沒這麼做。
不過,他們看這個不愛說話的,遇到苛待也只是睜着一雙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你的孩子,就更爲的不喜了,這種不喜,幾乎要與那兩個丫頭片子相同。
如果將這孩子‘勻’了出去,省了一份可憐不說,還能讓別人幫自己養孩子,等到了孩子養大了,能幹事的時候,又能夠確‘認親’。穩賺不賠的買賣,可惜……
雖然並不知道這家人曾經打過的主意,但長離還是清楚了自己的處境。
他心靜不亂,神經亦沒有什麼變化,呼吸間的頻率甚至更緩慢了。
除了那個由父母帶着的小五,其餘的三個兄妹也陸續的回房,二十多平米的房子住着四個小孩,只能說還算寬敞,當然是以這個時代的標準來計算。
四間屋子,老頭老太太一屋,周父周母一屋,四個兄妹一屋,還有一間屋子留給那個去當兵的叔叔。
兄弟姐妹們也知曉長離不愛說話的性情,看他躺在一旁不說話也沒有在意,心裡思及今天發生的事,就更不當回事了,摔了有些不舒服是常有的事,休息休息就好了。至於說要出什麼大事——送診所看看還行,送醫院?不成。
白天的體力活太消磨人的精力,幾兄妹很快就沉沉的睡去,一時間屋子中鼾聲大響。
聽着那彷彿打雷一般的鼾聲,長離也沒有在意。他直接從牀上坐起,走下牀,往屋外走去。
今晚的月色不太好,羣心卻十分的閃爍,亮堂堂的光照了下來,將院子照得青濛濛一片。
半夜時分,溫度倒是降了下來,一陣風吹過,吹的人的胳膊上雞皮疙瘩直冒。
長離依然沒出什麼變化,他緩緩的閉上眼,神識放開,緩緩地感應這片靈氣稀薄的天地。
如同構築模型一般,腦海中緩緩出現着做小院子的模樣。空氣中飄蕩着一些稀薄清冷的‘塵埃’,在感知到長離的神識的時候,歡快的抽他涌過來,融入到他的身體之中,這是月華之精。四周都是冷硬一片,察覺不出什
麼生氣,唯有東邊的角落,飄蕩着一絲稀薄的生命之氣,那是一顆三年樹齡的李子樹,是周家人從山裡挖下來的,情況並不是什麼很好,能不能活過今年還令說。
神識出了這座小院子,向外面的天地蔓延。‘塵埃’,‘塵埃’,到處都是稀薄的塵埃,就連生蘊之氣都少的可憐。也是,這個年代,連人都沒有多少生氣,更何況是植物。
他的神識漸漸的籠罩上了遠處的青山,山林之間情況好了許多,一團濃厚的生蘊之氣從天而降,讓長離的神情的都緩緩的平和了起來,縱然他的外表看上去還是十分的蒼白,但內裡已經不再那麼空洞。
一道道無形的生氣開始環繞着他流動,然後又有更多的靈氣與月華涌入到山林之間,讓山林更爲的鮮活。
一道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意志被驚醒,緩緩地動彈了一下,然後又陷入了沉睡。青山綠水蘊天靈,這連綿數十里的
山也蘊育了一些超凡的東西,只不過再怎麼超凡,以對抗不了天數,還沒徹底的孕育出來,就直接進入了沉睡。若非是長離神識通幽,驚醒了它,它能不能在感覺這個世界都是另外一回事。
而除了它,這片山林,還有其他的東西被驚動。
許多猛獸無意識的嚎叫,一些修行了幾十年,稍稍的開啓了一些靈智的東西也突然焦躁了起來。
一些感覺敏銳的東西上躥下跳着,攻擊者空氣中突然多出來的意志,而更遠處大山中,一些真正成了氣候的東西,甚至還像模像樣的發起了攻擊。
可長離只是冷冷的哼了一聲,一道換若黃鐘大呂般的聲音,便無形的迴盪在它們的耳邊,讓他們如同被那和尚度化的孽畜一般,老老實實的蹲在原地,不敢有絲毫的動作。
看到它們老實了下來,長離這才滿意,給他幹活的東西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