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離沒細看那一行人被收拾的有多慘,反正他知道,那羣人暫時不會死。
他回到了雲都。
雲都裡的水汽十分的充足,以至於人行走在其中,都如同行走在湖畔一般。
賞寶宴還需要幾天纔會舉行,早就已經知道那個珍寶到底爲何物的他則是會留在這城中,觀賞圍繞這珍寶而唱起來的大戲。
在這幾天,他一路見到了道門真人,混世妖孽,人間權貴,以及懷揣着各種心思的小人物,而這些人全部都沒有注意到他。
幾天之間轉眼而過,很快就來到了賞寶之日。
賞寶之宴是在晚上舉行,可在白天之時,城中的氣氛就已經沸騰起來,浮躁的空氣遊走在四面八方,讓這座不算古老的城池也如同活過來一般,變得躁動起來。
區區幾個時辰,卻那麼難熬。
舉行賞寶之宴的雲龍湖畔已經被來路五花八門的各方人士給佔據,而最好的那些,位置卻沒有人佔據。
那是默認留給雲城派以及那些大勢力的人的。
烏雲被夾雜着冷意的清風給吹開,一輪彎月映照而來,落在泛着漣漪的水面上,被水波徐徐盪開。
珍寶在衆人的哄擡聲中展示了出來,那是一方散發着純淨靈氣的玉璧。
玉璧在月光之下散發着濛濛青光,與水面破碎的月牙相應和,更顯珍貴與神秘。
雲城派的掌門人目光遺憾的看着那一方玉璧,若不是消息走漏,他又怎麼捨得將這方珍寶拿出來。
可既然事已至此——
他嗓音雄渾的說道:“珍寶在此,各位英雄自去鑑賞吧。”
他渾厚的嗓音迴盪在泛着霧氣的湖面,驚起了一波尚未休憩的水鳥。
他話音剛落,就有人忍耐不住,直接飛身上前,朝那珍寶奪去。
儘管尚且品不出這寶貝到底有什麼用,但看它的賣相就知道它不同尋常,既如此,那就先搶到手再說。
湖面一時間亂了起來。
手段各異的高人,渾水摸魚的投機者,冷眼看戲的旁觀者,以及一邊奢望着好運降臨,一邊又害怕被連累的路人,構成了一副緊張又激烈的畫卷,讓長離頗覺有趣的看了起來。
他就坐在湖邊的一棵柳樹上,整個人就如同霧氣化成的人,哪怕此時夜明如晝,也無法看清他的面容。
不遠處的湖面上正在進行着激烈的打鬥,打鬥的地點並不在湖中心,而是靠近岸邊。
雲龍湖靈氣充足,多的是實力不一的生靈來此修行,它們按照某種默契劃分好了地盤,靈氣最爲充足的湖心必然是實力最強者的地盤,所以他們根本不敢靠過去。
而目前雲龍湖的實力最強者,就是修爲又往前進了一步的小蛟。
她專心致志的留在湖底洞府,閉關修煉,即使知曉湖面上正在進行的大戰,也沒有游上去干涉。
一是她不敢違背那位大人的命令,二是她不敢打擾那位大人的雅興。
那種隨手就能干涉天地法則的大能,只怕是連‘散仙’這個詞都不再適用,就算是在上界,估計也不是一個好招惹的人物。
小蛟到底是有傳承記憶,所以對長離的‘厲害’有一個更清楚的認知。
所以她任湖面之上打得天翻地覆,也不動分毫,讓那些想要趁亂插手的湖中生靈也多了一分忌憚。
月光照射而下,湖水瀲灩散開,水面之下竟莫名的平靜。
等奪寶之宴真正結束的時候,已至天明,熙熙攘攘的人羣已散得乾乾淨淨,而坐在柳樹之上的長離也正是在第一縷天光落下之時,睜開了眼睛。
或者說是因爲他睜開了眼睛,所以天光才落下。
昨晚,他看着那一場比鬥,初時還覺得有趣,後來就感到頗爲無聊了。
所以無聊着,無聊着,他就閉上了眼睛,然後小睡了過去。
這一睡,就是大半夜。
他環視了一圈恢復了平靜的湖畔,湖邊的柳樹依然在迎風招展,新綠的葉子依然生氣勃勃,完全看不出昨晚這裡經歷了一場惡戰。
或許是因爲昨晚的月色太過溫柔,所以那些比鬥者下手也下意識得溫和了一些,那些爭鋒的餘波在來到柳樹面前之前,總會悄無聲息的散去。
長離微微的打了一個哈欠,然後化作一團霧氣,消失在柳樹之上。
而昨晚跟着他們的救命恩人過來看熱鬧的楚應等人,此時正隨着他們的恩人逃跑。
楚應,正是替天行道不成,反要被大蛇活吞下肚的那一行人。
他們在山窮水盡,馬上就要殞命之時,遇到了救星,脫離了被生吞活剝的危險。
之後,他們就一路的跟隨在這位恩人的旁邊,這位恩人還幫他們解了寒毒。
而他們瞭解到,恩人來雲都的主要目的就是奪取賞寶之宴上供各方人士搶奪的珍寶,便自告奮勇的替恩人奪到珍寶。
而他們確實是拿到了珍寶,可也暴露了行蹤,所以纔會一路被人追殺,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
他們一路逃到了一座山林,山林的地形複雜得有如迷宮,一個不小心,他們便失散開來。
寒毒剛剛拔除,身體依然虛弱,卻又遭逢重創的楚應一路躲避着敵人的追殺,不知不覺的就來到了一處山谷。
他腳步踉蹌,握着桃木劍的手青筋暴起,呼吸的頻率比起一開始的時候要緩慢許多。
感覺到口鼻之間溢出的血腥之氣,他連忙頓住了逃跑的步伐,然後扶住了掛滿了藤蔓的山壁。
藤蔓青碧,依稀可見表面凝聚起來的小水珠,水珠來源於從山谷深處飄出來的水霧。
楚應料想山谷中或許有一方湯泉。
他猜想的沒有錯,山谷中果然有一方湯泉,而他沒有料想的是,湯泉中正有個姑娘在沐浴。
望着那滑如凝脂的肌膚,楚應一個熱血上頭,鼻間就有兩道熱流滾滾落下。
而正在湯泉中沐浴的女子也聽到了響動,她一回過頭來,就看到了鼻血滴答流的楚應。
望着那雙目瞪大鼻息急促怎麼看怎麼惹人厭的猥瑣男,女子的第一反應是讓霧氣聚攏起來,遮擋住自己的身形。
然後她就反應過來,直接伸出手,隔着霧氣,重重的給了楚應一巴掌。
此時,用靈氣幻化的衣服已經成型,迫不及待的想要宰了那個登徒子的漂亮姑娘直接飛出了湯泉,飛身來到了楚應面前,一擡手,鋒利的寶劍已經刺下。
膽敢偷看本姑娘洗澡?本姑娘就先剜了你這雙眼睛,讓你嚐嚐看如此行事的後果!
楚應根本來不及解釋,他只看到那不斷逼近的劍尖亮如寒星的長劍,瞳孔不住的收縮。
在長劍落下之時,他終於反應過來,側身一滾,避開了劍鋒,可由於避讓的太晚,他還是沒能完全避開。
鋒利的劍氣在他的眼角劃開一道長長的傷痕,讓他痛的右眼瞬間閉起。
疼痛如同潮水一般,一波一波襲來,楚應第一反應就是殺了這個蠻橫的臭婆娘,可是一看到對方那張漂亮的臉,他的殺意便驟然的降低。
他解釋道:“姑娘,你誤會……”
‘了’字還沒有說完,漂亮姑娘就已經再次朝他攻來,手下招式狠辣,絕不留情,讓楚應心中的火氣再次被激起。
這是一場一面倒的戰鬥,身受重傷的楚應被這位不知姓名的姑娘壓着打。
他一邊感受着體內波動越來越劇烈的血氣,一邊躲避着姑娘凌厲的殺招,苦不堪言。
他也曾見縫插針的解釋,可這位姑娘完全就不理會。
她修的可不是與人爲善的正道,而是隨心所欲的魔道,現在她想要殺了這個偷窺她的浪蕩子,她就毫無顧忌的動手。
想殺便殺了,找那麼多理由幹什麼?
這個人讓她不痛快,那她就徹底的解決,讓她感覺不痛快的人。
因果之道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遵循本心。
她的本心就是隨心所欲,所以想殺楚應便直接動了手。
兵戈相擊,山谷裡不斷想起叮叮噹噹的聲音,打了一會兒,已經靈力枯竭的楚應最終敗在這位姑娘手下。
原以爲這位姑娘只會給他一個教訓,卻沒想到對方直接擡起劍,刺進了他的心口。
在痛苦傳來的那一霎那,他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他看到站在不遠處的姑娘臉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然後擡手吹了一聲口哨,周圍便響起悉悉簌簌的聲響。
之後,一切便盡歸於黑暗。
……
這一出好戲長離自然是沒有看到的,不過這不妨礙他事情的始末了如指掌。
他站于山巔之上,看着又有一個少年意外得到奇遇,然後踏上修行之路。
他收回視線,望向那無垠無際的天空,嘴角微彎,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
這一個扶不起,那總有其他的扶得起的。
長離一個也不想扶,但不代表與他相爭的那個存在不願意扶。
尤其是,它還要通過這種方式來自救。
時間迅速的朝後流逝。
荒山野嶺,一少年突得一仙人傳法,自此踏入無上修途。
窮鄉僻壤,一野飼突然坍塌,野飼中供奉的野神之像四分五裂,露出神像之中的古老傳承,被一流亡少女撿拾。
破落村鎮,鬼聲四起,隨着師傅前來降妖除魔的小道童意外被鬼氣擊中,與垂死之際覺醒天賦神通。
道門駐地,天生道心的道門道子功力突然更上一層樓。
修仙家族所在,一不受家族重視的旁系門人突然自睡夢中甦醒,憶起夢中所得,似有所思。
……
總之,各種各樣的奇遇既正常又可疑的傳到了人間,讓人間又多了幾個風流人物。
而此時,在仙界,藥元仙君的仙圃中,長離拾起那一塊多年前被他隨意丟進來的水元精魄,下次下了界。
水元精魄這麼多年來修煉有成,已經能夠化成人形。
他化作一個五六歲的小童,跟在的長離身邊,眼神懵懂可愛的好似畫中的娃娃。
他看上去完全不知事——當然,這只是他的表象,修煉了這麼久的精怪,又怎麼可能完全不知事。
長離之所以會帶他出來,完全是一時興致所致,他將水元精魄帶下界,也純屬順手。
他現在是‘天’麼,自然想做什麼做什麼。
他再次來到了雲都,距離上一次的賞寶之宴已有十幾年,可城中人依然對此念念不忘,好像那晚的事剛剛發生在昨天。
那一方玉璧最後落在誰的手上至今沒有個定論,但知曉這件事的人心中都有所猜測,並把最有可能獲得玉璧的人列了個一二三四五六七。
長離他們來到了一處酒家,酒家的酒旗有些破爛,卻不妨礙別人辨別。
長離他們剛剛在一處坐下沒多久,就又有人進來,是一羣意氣風發的少年人。
他們臉上尚帶着些稚氣,精氣神卻十足,一撞上面便能夠感覺到四散開來的朝氣。
是一羣不錯的少年人。
見到他們的人心中想到。
而此時,這羣臉上洋溢着笑容的少年人正準備前往酒家處打一些靈酒,走在少年人隊伍最末尾的一個年歲尚小的少年卻一不小心撞到了拐角處的木桌的桌角。
少年人因爲年歲小,所以他眉眼間的稚氣比同伴都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後對坐在桌旁的兩人說道:“抱歉。”
桌旁坐着的兩人都沒有迴應他的話,年歲大的那個青年明明相貌出衆,但存在感卻極其的低,望着望着他,好似都能將他從眼中望丟。
而年歲小的那個還是個小童模樣,相貌依然出衆的不是尋常人,氣息卻格外的純淨。
他看到那小童小心翼翼的朝他笑了笑,然後覷了一眼離他稍遠些的青年,又有些心虛的低下了頭。
他順着小童的視線望過去,就正好對上了那一雙疏離的有如霧氣一般的眼睛,眼中流露出來的意志無情的如天道一般。
他有些心悸的低下了頭,卻又忍不住擡頭繼續打量,這時候就看到那莫名的讓人記不住的青年突然的站起了身,離開了酒家,而坐在一旁的小童也連忙跟上。
不過短短几步,長離便消失在了這座城市,站在雲端之上,他淡淡道了一句:“終於看完了……也真是無趣啊。”
不知這位大能在思量何事的水元童子眼珠子微轉,他保持沉默,不敢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