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陌上花4 兄弟鬩於牆

“如果是你,會選擇等下去嗎?”

“不會,只有古代的女子才這般癡傻,這故事不過是男子薄情,女子哀婉,沒什麼特別的。”

“是嗎……”

中和二年,越州(今浙江紹興)觀察使劉漢宏與董昌矛盾激化,派遣其弟劉漢宥與都虞候辛約,進駐西陵(今蕭山西北),欲吞併浙西。

“錢兄,這一戰,怕是躲不過去了。”帳外風雨大作,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怕他作甚!”錢鏐慷慨激昂。

“爲兵者何懼戰事,只是敵衆我寡,只怕是場惡戰啊,兄弟們多還年輕,不能這麼不明不白地就死了!”

“怎就不明不白,爲家爲國爲天下,即使敗了,也是錚錚鐵骨,無愧天地,不愧此生。 ”

“可是這仗畢竟因我而起…”董昌明白,若他向劉漢宏俯首稱臣,這仗就不會發生了,可他不甘心,劉漢宏何德何能霸佔一方,盡享榮華。無論如何,他想要賭一把,敗了便是造化弄人,可倘若勝了,這江浙之地可是他董昌的天下了。

“董大哥,這說的是什麼話,兄弟們都是你從家鄉帶出來的,這麼些年,知遇之恩,照拂之情,唯有浴血奮戰來報答了。”錢鏐面色誠懇,董昌感動不已。

次日,錢鏐率八都兵渡江,欲偷襲劉漢宥大營,可不料昨日雨水積聚,路滑泥爛,還未走近便被敵軍發現,戰事一觸即發。

“錢鏐,不要管我,快走!快!”董昌一面抵擋着敵軍將士的進攻,一面對前方的錢鏐大喊。

“不!要走一起走!”說時遲那時快,一支鋒利的畫戟從董昌的後方刺來,錢鏐大力推開抵着他的兵士,縱身一躍,大刀一揮砍了那戟,董昌逃過一劫。

“錢兄,天意如此,我們快撤吧,這樣下去我們是抵擋不住的。”

“只能如此了!”說罷,兩人奮力突圍。待行至營帳後方,錢鏐突然停了下來。“董兄,快看,那是什麼?”董昌朝着他指的地方望去,只見一個帳篷的一角有黑色的液體流出,兩人疑惑,走進一看,滿屋的器皿裡皆是此物。

“董兄,你可知這是何物?”錢鏐走近那些器皿,其中黑黃色粉末刺鼻難聞,一個大缸被打翻了,粉末灑出來,與雨水混合,這才成了他們見到的黑水。

“ 梟火,這是梟火,竟然有這麼多的梟火。” 董昌大喜,不禁大呼“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呀!”說罷便把這離火全部打翻,頓時,黑水氾濫,不斷外流,董昌也戰袍上也泛起了墨色。

“這是爲何?”錢鏐不解。“梟火,梟火,失傳多年的梟火!都說**威力十足,可若用梟火於戰爭,那威力豈是**能及!待我們離開,點上把火,梟火遇火即炸,煙塵入肺,這人便沒了,這仗便勝了!”

“不!我們的兄弟還在裡面,他們怎麼辦?這梟火一點,他們可就死了”錢鏐悲憤,這梟火如此陰毒,用在哪裡都是勝之不武,何況自己兄弟,怎麼如此不擇手段。

“勝者爲王,敗者爲寇,是他們,他們要用梟火攻擊我,我們!至於兄弟們,是我對不起他們,我董昌對天起誓,定允得他們家小一生無憂。” 董昌雙眼猩紅,對權勢的渴望達到了頂峰。

錢鏐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他,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難道這些年的兄弟情義都是假的嗎?人心怎會如此涼薄,他的心裡陣陣發寒。他再也呆不下去了,他要回去,他要去和他的兄弟們一塊,他不知道能救下多少,他只知道他需要做些什麼,做什麼都比獨自逃走磊落。

“你看呀,這沖天的火勢何等壯觀啊!”錢鏐慢了腳步,耳邊的爆裂生,嘶號聲,聲聲入耳,聲聲驚心,他回頭看着董昌,那個人,是那麼的陌生,依然挺拔俊朗的面容上笑意張狂,惹人生厭。

突然,星星火苗閃着紅光,越來越近,錢鏐的瞳仁逐漸擴大,箭步如飛,朝董昌跑來,“小心……”話爲說完,只聽“嘭”的一聲巨響,水泥沙石沖天,大火灼傷了眸裡的天涯…

“錢弟!錢弟!”董昌翻身抱着昏厥的錢鏐,搖晃着,哭喊着,他欠他的,實在是太多了,若不是錢鏐趕來推開了他,此刻,他怕是要被炸成肉沫了。他後怕地脫掉了沾滿梟火的戰衣,背起了錢鏐,離開了這個火光沖天的人間煉獄。  這一戰,何等慘烈,劉漢宥、辛約、何肅等大將都已戰死,劉漢宏遭受重創,立下重誓,屯兵兩年,必報此仇。而錢鏐也被離火所傷,終日高熱不退,生命垂危。

“這可怎麼辦呀,夫君…你醒醒啊,不要丟下我…”高氏在牀前痛哭流涕,那麼驕傲的女子,此刻已全然顧不得自己。  “倩…倩兒…”錢鏐全身疼痛難忍,自知大限將至,不禁想起了髮妻戴氏,那個他辜負最深的女子,今生來不及說的對不起,只願來生,娘子最好年華,莫再等待。

董昌聽說錢鏐家裡還有髮妻,不禁痛惜扼腕。“應該讓他們見上最後一眼”,他隨即命令部下快馬加鞭,日夜兼程,不知累死了多少匹馬,終於從臨安接來了戴氏,一同前來的還有平兒。

“孃親,我好難受啊。” 戴氏見女兒小臉蒼白沒有血色,不免一陣心疼,這等舟車勞頓,就是大人也要難熬的, 更何況平兒還是個孩子。

“好孩子,乖,等見過了爹爹,娘就帶你去休息。”

“我不要見什麼爹爹,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他,娘病的時候他都不來,現在他病了,平兒也不要見他”平兒難受地哭了起來。

“姐姐,先讓孩子去吃點東西吧”一身勁裝的女子摸着平兒的頭,對戴氏說着。

“你便是高氏妹妹?家信裡他曾提起過。”

“正是”婦人頷首。說罷喚來了一旁舞劍的少年。

“元灌,快叫大娘”

“大娘”少年怯怯地叫了聲,戴氏微笑算是迴應。

“帶小姐姐去廚房吃點東西吧”高氏看着兩個孩子,紅了眼睛,待兩個孩子走遠了,她突然跪倒在了地上。

“妹妹…”

“姐姐,夫君他…他…”高氏哽咽,她真希望那天她沒有身體不適,她真希望戰場之上,她替他傷,替他痛,甚至,替他死。戴氏這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帶她來的人只說他病了,她雖生心生疑或,卻不曾想情形竟已如此嚴重,難道,重逢即是死別…

腦袋裡嗡嗡作響,她走向他的步伐緩慢而沉重,一步,她想起那個壯漢赤手空拳打跑數十無賴,如今,怎麼就病了?兩步,她想起他初爲人父的雀躍和笨拙,他懷裡的嬰兒如今亭亭玉立,他若見了,可會歡喜?三步,她心中忐忑,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青春流逝,美貌不再,他又是否能夠雖醜不嫌?四步,腦中的影子剪不斷理還亂,她怪他,她怨他,這瀟灑一別,十年歲月點滴磨,她十年間的苦楚又有誰知?五步,她盤算着見面的第一句話如何開口,她甚至做好了與他爭吵的準備…然而,行至牀前,腦中的一切頓時化作烏有,眼裡,心裡,全部是他。他蒼白無力的樣子讓她感到害怕,像一直支撐着自己的心絃,突然間斷就了。欲語淚先流,她靜靜地坐在牀邊,緊握着他的手,他虛弱地掙了掙眼,四目相對,竟跨十年光陰。

“我來了…我再也不走了…”戴氏哭泣,她再也不怨,再也不恨,此時此刻,她只希望他能好好的。這世上,總會有一個特別的人,讓你願意去將就;讓你願意放下所有的驕傲和僞裝;讓你不計成本地拼盡一生;總會有那麼一個人,是依賴,是信仰……

夜幕降臨,戴氏望着他手中的香盒,自上次她病好之後,它似乎黯然失色了許多,那個帶給她生機和希望的物件,如今她雙手合十,靜靜地祈禱它能同樣地,帶給他好運和健康。

也許是心誠則靈,命不該絕,錢鏐奇蹟般地退燒了。第二日,目光清明,望着戴氏爲他擦身餵飯,心裡感慨不已;第三日,竟能開口低語,楠楠說的都是這些年,你還好嗎?;第三日,神氣充沛,見了平兒,老淚縱橫,他向她要求把這些年錯過的都講給他聽;她說那很長呢,他說不怕,我們還有半生,以後,再不分離……

中和四年,約定之期將至,唐僖宗以宦官焦居璠爲杭越通和使,命董昌與劉漢宏罷兵和解。二人不肯奉詔,仍繼續交戰。劉漢宏派朱褒、韓公玫、施堅實等率水軍屯駐望海。兩年間,錢鏐在戴氏的悉心照料下逐漸康復,與董昌政見不和,矛盾激化,他終於決定帶着妻小離開。董昌不許,大戰將至,就算走,也要幫已故的兄弟們報了仇再走。錢鏐以爲有理,便暫留了下來。

光啓二年,錢鏐兵出平水,進屯豐山,攻破越州。劉漢宏敗走台州(今臨海),被台州刺史生擒獻於錢鏐。錢鏐將劉漢宏斬首示衆,已慰亡靈。

光啓三年,董昌被任命爲越州觀察使,錢鏐爲左衛大將軍、杭州刺史。不久,畢師鐸囚禁高駢,淮南道大亂。錢鏐應高氏所求,接管高駢的軍隊,舉家南遷,從此董昌錢鏐兄弟情義不復。

三月後,六合鎮將徐約攻取蘇州,潤州(今鎮江)守將周寶被叛軍薛朗驅逐。錢鏐乘機迎回周寶,派兵攻佔潤州,俘殺薛朗,又派堂弟錢球擊敗徐約,被唐昭宗任命爲杭州防禦使。

後來,楊行密佔據淮南,奪取潤州,錢鏐也奪下蘇州、常州。

龍紀二年,錢鏐佔據杭州後,選賢舉能,廣納賢才,虛心納諫,勢力逐漸壯大。

景福二年,錢鏐升任鎮海軍節度使、潤州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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