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哦
煙火秀的觀景臺,陳一聞盯着面前的秦卿,好半晌沒說出話來。
秦卿道,“騎摩托車就是爲了解個悶,另外我有穿騎行服,戴頭盔,也絕不超速,所以你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
陳一聞目光從她緊身衣上收回,心想我看着你僅僅是因爲這些嗎?忍住了說出手感很好會被踢飛七百二十度的這種話,他看着下方的街市,道,“你猜今天過後,別人會怎麼說我們之間的事情?”
開什麼玩笑,文學作品影視大片裡宣揚得可不都是英雄救美,但現有秦卿萬人叢中橫刀立馬搶走陳一聞,都不知道明天會發酵成什麼樣子。
畢竟眼前的女子現在隱隱就有勵志向國民少女的趨勢。
秦卿歪着頭看來,“我倒是無所謂,伱擔心?”
“知不知道今天你要晚來幾分鐘,我就成別人利用的工具人,但你這麼出現,自己可不就搭了進來,你小姨難道沒阻止,不知道會影響到你?”
秦卿現在正是風頭正熱的騰飛期,如果此時曝出和陳一聞之間不清不楚的關係,會引來怎樣的軒然大波?以秦卿小姨的個性和立場,秦卿今天的這事,難道不是在她儘量避免的範圍?
秦卿不置可否,只是看向山下的燈市,“聚星業聯盟成立,你是不是會被遭到封殺?菠蘿網是不是融資都困難了,沒有了菠蘿網,你所喜歡想表達的那些東西,不是都沒有了出頭之日?”
陳一聞不發一語注視她。
秦卿微有些不自然道,“你策劃的《單車少女》這麼紅火,我還是看中菠蘿網和我之間的契合,這就是土壤,我也需要這樣的宣傳陣地。”
陳一聞“哦”了一聲。每個人都在成長,秦卿如今帶來的感覺,更多是蛻變有了長足的成長,似乎也不再是那個曾經在商院校園裡騎車刷圈的少女了。
兩人之間陷入一定的沉默,秦卿微微懊惱,她其實今天到來,一時衝動有之,但未必不是沒有下決心。
他們總是會錯過,小時候她比他高,又性子強勢,一羣男生挺愛逗弄她,然後被她追得哇哇叫,陳一聞個子矮小,跟着那羣男生後面,結果倒是每次被秦卿追上時都倖免於難,於是那羣男生氣不過,嚷嚷“秦卿你是不是陳一聞的媳婦兒,怎麼老打我們不打他!”當時說得兩人面紅耳赤,就在陳一聞帶着些感激的眼神看向她的時候,迎來的就是她慌亂之際喊出“誰說的,我照打不誤!”當面一拳,捶掉了陳一聞不切實際的幻想。
雖然如此,陳一聞不是那羣男孩子中個子最高的,也不是最好看的,但是在自己發燒感冒昏昏沉沉下不了牀的那個時候,他就受在外講習的外婆之託,在廚房操持煮上一鍋粥,軟糯的米粥,就是陳一聞當時最好的廚藝了,煮好粥盛上一碗,又到牀頭這邊,每隔一段時間用溼帕子給她敷額頭降溫,喝粥過後又把中藥罐子墩爐子上熬好端給她。明明瘦瘦小小的陳一聞,那時候她回憶起來的身影,輪廓就像是發着光。他在廚房忙活,給她端來碗時一雙手手指很長也很穩。後來她打他下手也就輕很多了。
中學時期一個班,還當過一段時間同桌,他說某某某女孩長得好看的時候,她就閃爍其詞嘲笑他哈哈哈原來你喜歡那樣的,然後在體育課追逐打鬧,會咚咚咚把他捶得像擂鼓。
每逢生日他送的東西其實一直收藏着,放家裡鎖着的那個櫃子裡。而她送他東西,也總是會仔仔細細精挑細選一番,只可惜每回都被陳一聞忽略過去。看着他漸漸成長,從矮個子,變得和她一般無二,甚至在外婆院子樹下的那個轉身,都比她高一小個頭了。後來就是中學畢業前夕父母離異,她被確定判給母親,從此再沒有了無憂無慮,在母親那個家庭她顯得像是外人和拖累,她開始懷念那些小院打打鬧鬧的時光,那是少年時度過的光陰,相伴到慕艾,暗暗地喜歡,這些平淡如水的慣常,後來都糅進了被現實而必須要成長的生活。
她沒有跟他說過她回憶起來最好的日子,都是和他一起度過的。
她沒有對他說過,聽說他在高中時期有喜歡的人那個晚上,她獨自在晚自習回家的路上走了很久,然後遇到了一幫喝醉酒調戲騷擾的社會人,還好她跑得快回家,只是路上也狠狠摔了一跤,結果回家母親還沒從麻將桌上下來。
她沒有告訴他曾經因爲她“卿姐”的綽號來找她約架的女生,因爲喜歡她而攔路來騷擾的那些總在模仿電影裡江湖的混混。
一度她也可能成爲那些抽菸燙頭打架的街頭少年,可最終她還是沒有滑落成那樣子,在馮秀蓮的院子裡渡過的童年和少年時光,大概都是她不那麼怨恨的原因。
她覺得興許有一天會在他的面前,對他訴說這些年的離開,他們的經歷和故事,她也很多次幻想過像是眼前這樣的場景,一處能看得到他們一起長大城市的高地,只有他們兩個人在那裡,可以肆無忌憚的說很多的事,像是小時候那樣的打打鬧鬧,說自己的煩惱,亦或者,告訴對方,其實一直都很喜歡他。
……
煙花在頭頂炸開的那個時刻,陳一聞其實此前已經預想了很多有趣且美好的畫面,一男一女頂着下方那麼多雙眼睛看星空下的煙花,所謂“羅曼蒂克”到頭了也就如此吧。
秦卿眉如新月,一雙瞳子又黑又亮,像是兩顆黑寶石,小時候欺負她的那些男生,更多的是想借故給她留下深刻印象吧,只是她偏偏又略顯高冷,體育一直很好,記憶中可以用英姿颯爽來形容,一般人看來生人勿近,可只有陳一聞愛挑惹到看她面紅耳赤追着自己打的樣子。只是這樣的秦卿,隨着大運會奪獎,紀錄片的傳播,她逐漸釋放特長展露頭角,現在有一波不好的風氣,老把她吹成國民少女,這讓陳一聞很是不爽,都快大學畢業了還少女少女,不要總以爲穿個運動裝短着頭髮就減齡啊,這些人是不是有戀少女癖?更何況別以爲廣告拍出來她穿個運動衫就看上去清純,一拳一個攝影師相不相信?
只是這外界喧囂,他們大概便越來越少有這樣的時刻了吧。
秦卿的身影在焰火的光霧中上前,伸出手,從後面攬住了陳一聞。
感受到身後女子軀體的熱度和微微的顫抖,陳一聞也僵着怔着甚至可以說呆立。
“不要轉過來。”身後的女子如是說。
“這段時間我經歷了大多都是以前只存在於想想事情,拍廣告,參加大環賽,挑戰一個接一個,有時候累到一摸到牀就睡着,很多時候一覺醒來,都害怕這些是夢,你知道那種感覺嗎,你中了大獎,好多現金摞在牀頭,會把人笑醒那種……結果醒過來第一時間去找卻什麼都沒有!”
陳一聞心想這是什麼畫面什麼臺詞,是命運的編劇燙了手還是小說作者沒睡醒。不過好像還是很秦卿。
“很多事都來之不易……前段時間找我拍攝廣告的是家外企,後來知道原來裡面有兩個部門提出方案,一個是確實認爲我和集團理念符合,對他們品牌個性很有幫助的產品總監。另一邊則是外企大華區負責人,找的是周怡,大明星。聽說捆綁交易,背後達成了一些協議……最終那位總監越級彙報,他們總部討論結果是維持第一方案。我的廣告播出後,那家公司股票漲了五個點,他們內部經歷了一番人事震盪,那位外企大華區負責人被裁撤,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了周怡……沒想到,不只是你可以帶來一屆聲勢壯大的大運會,我也可以有這樣的影響力了……”
她說着,陳一聞就聽着。記憶中她還從來沒有這樣對他倒出過心裡的事情,她的彷徨她的委屈甚至她可能有的小得意,在過往的過去裡,她都從未對任何人說起過。
她家裡發生變故,她自覺不是正常的家庭了,於是也就躲陳一聞遠一點,遠遠的看着他。那些不能左右自己命運的時光裡,她會在和他處於不同的區域和不同的學校裡,想着也許有一天,他們能夠重新再相遇。
馮秀蓮的那個院子,有兩人一起長大的過去,是一個起點和交點,他們終於同樣在商院重遇,陳一聞又和她回到了那個小院,記憶裡那些快樂的時光,像是又重新回來了。所以她和他鬥嘴,交手,以及每每和他吵鬧後騎車離開去趕課表的路途上,她都會心情出奇的好,甚至有時候哼歌或者傻笑,也不知道路上有沒有人看到。
而現在,秦卿就這麼對他說着。
一輩子會遇到那麼多人,有的人曇花一現,有的人只是短暫的交集,卻也值得一生去回味。有的人甚至就牽連了你的過去,粘着分不開,想到都覺得呼吸鈍重如稠。還有的人,甚至連想都不敢想去想,因爲怕想起,就會痛恨當時什麼都沒有去做的自己。
秦卿興許是怕了,所以她沒有成爲那一種人,所以她在結束了拍攝過後,就直飛青山,趕到這裡。
她不怕累不怕疼也少見不怕黑,但她怕失去。怕一轉身就把眼前的男子拋於茫寞,而此後經年,他們只能隔着人海遙遙相看,或者再也不見。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告訴你這些,我只是想說……我很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的那種喜歡,是也許在我的人生裡,再也不可能和一個人下河捉魚,爬樹掏鳥窩,給螞蟻窩搬家的喜歡。”
說着想要說的全部的話,秦卿像是吐露了個乾淨,而這個時候,已經有一些自嘲的輕聲道,“你嫌我礙事也無所謂,只要你不討厭我,我遠遠看着你就好。如果你有什麼困惑,或者我給你造成了麻煩,你不想聽到這些,也不希望和我以後再有交集,請不要轉過來,不用親口告訴我答案,我本就不要你有任何迴應,我會自己走的……就當我今天說的只是廢話,明天睡一覺起來你就忘光了。我、我不會再打擾你。”
說着,放開了陳一聞的秦卿深吸一口氣,向後退了兩步。
她站在焰火炸開又熄滅短暫寂靜的陰影裡,看到前方那個沉默着的頎長背影,他的氣息和體溫還殘留於感官,只是隨着風和冷意逐漸散去,而她也在這樣的靜默中漸漸失神落魄。
……
半山腰的街市,秦卿小姨站在那裡,遠遠看着觀景臺那兩道身影,她輕輕一嘆,其實她本應該給秦卿把關,而且作爲她的經紀代理,她應該摒除一切對她不好的負面因素。然而實際上有些事情哪裡能這麼簡單。作爲最親近的人,左右她這種事情從來不是她的原則,有時候她所能做的,就是把利害關係呈清,做決定的是她。而她做出的任何決定,哪怕她準備明天跳進火坑,她也會跟。
就像是今天來之前她說過,雖說她的成功有陳一聞的伯樂之功,然而修行畢竟還是她自己的事情,特別現在是成年人的她更應該看中現實和長遠,現在給陳一聞支撐未必能起到多大的效果,把自己搭進去不說,還可能根本收穫不到相應的回報。
如果真的想要報答他,那麼在他日後事業低谷時的一筆資金,或者一個資源的引薦推舉,都可以達到效果,何必在這個時候選擇公然支持與聚星業對抗,這是最不明智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一己之力將創立的一家公關策劃和一家傳媒公司拿到青山市府權威十大創媒影響力品牌兩席的秦卿小姨,從來不相信單方面的飛蛾撲火會有什麼皆大歡喜。
這世間多得是求之不得的苦果,她不想武斷的認爲這是遇人不淑或者所託非人什麼的,而實際上兩個人的相處和付出本就應該是基於平衡平等的經營,俗話說“門當戶對”,在她看來其實不一定就是要門庭相當,而應當是雙方互有需求。我需求你體貼,你需求我內秀,亦或者你看中我才華,我相中你涵雅。而這些往往都和各自的出身經歷家庭背景息息相關。
反之一團火在冰上面跳舞,就算再熾熱,最終沒有得到迴應還是會漸漸熄滅。對於陳一聞這樣才華橫溢的人來說對秦卿的幫助或許是因爲她青梅竹馬身份近水樓臺的一場創作拍攝,從而給予了她能夠騰飛的舞臺。或許只是他順手爲之,但對於秦卿來說,便可能像是眼下這樣,即便自己羽翼可能燃燒殆盡,卻還是要去撲火。
不平衡是最困難的事情,門不當戶不對也是如此。興許只是別人的一個順手給予的幫助,而你能付出的,可能只有自己的人生。
結果如何。早就是過來人的秦卿小姨,只覺得這可能是註定的屬於秦卿逃不開的劫,亦或者是她的涅槃或者蛻變。
如果不讓她這樣撕心裂肺刻骨銘心一次,秦卿可能永遠都成不了她心目中神往的那種女子。
煢煢孑立,當一應風雨,值得鳳冠加頂。
……
看着陳一聞的背影,秦卿咬了咬嘴脣,她有些卑微又有些想不顧一切逃離的緩緩退後,背後不遠處就是她的摩托車。
就在剛纔,她鼓起了可能有史以來最大的勇氣,這和她22歲大環賽奪獎比賽衝刺時不一樣,也和她敢於接了廣告讓自己在公衆面前亮相不一樣。
就像是義無反顧的來到青山頂,當着衆人面搶走陳一聞,就像是眼前剛纔的那番話,那可能是一輩子纔有一次的勇氣。
也可能是餘生都會記得的那一次奮不顧身。那是他們的童年,年少時的相伴,十四五六歲萌芽的慕艾,是這樣漸漸如壩蓄水,可以不顧一切,僅憑一腔孤勇,真真正正的喜歡。
而這一切迎面撞碎,註定是自己的頭破血流。
遍體鱗傷會不會她不知道,但她很清楚從此以後,她可能會因爲提及這個人的名字就會痛一下,像是被剜上一刀。這樣的日子,會過上好多好多年。
就在秦卿紅着眼準備跨上摩托車永遠消失的時候,卻一下子被拉住,身子去勢很疾,但拉着她手的手也很穩,所以一下她髮絲揚起,身體停頓,不知所措。
回望時看到緊緊握着她手的陳一聞的面容,他道,“剛纔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你突然就想跑,還好抓住你了。我想說秦卿不愧是你,卿姐之名並非浪得虛名,就連給人表白都這麼有創意。”
秦卿立即面紅耳赤,想要掙脫開來,可陳一聞拉着她的手很緊,本來她也可以甩開,且一定做得到,但她這時候也任他握着了,只是象徵性掙扎兩下。
“我跟你開玩笑,不要當真……你不會真信了?”秦卿盯着陳一聞,一臉好奇天真的模樣,只是身子一直微微輕顫。
“你又不是演員,演得不好,下次別演了。”
“真的……”
“好吧,那我假裝不相信。”陳一聞看着秦卿,這個此前有一腔孤勇女子,此時好像瞬時就變成了縮頭烏龜。
可是秦卿沒有再掙扎,陳一聞也就一直牽着她的手。
“我突然想吃冰淇淋,這裡有賣嗎?”
秦卿像是溺水的人突然能浮上水面喘口氣一樣,四處看,“那邊只有自動售賣機賣飲料,哪裡有冰淇淋?”
陳一聞指了指她的摩托,“你不是有車嗎,我們騎着去找個地方買?找不到就騎到天荒地老。”
秦卿把頭盔塞給他,兩人一前一後,秦卿戴着貓耳盔騎着摩托載着陳一聞在煙花燦爛中離開高頂,陳一聞這回緊緊抱着她的腰,名正言順。
後面找了山腳一家面向遊客開的小賣部,兩人終於人手一個蛋卷冰淇淋,面對山峰和半山腰遙遠的遊客喧囂處,吹着風吃着冰淇淋。
哦,牽着的手再也沒分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