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聯結
子嬰府邸中,林弈正在大廳內,打量着廳內各色古董的物事,屏障後轉出一位中等身材、方臉高鼻、鬚髮有幾縷青絲的中年人,身着黑色金邊錦服,面色發青、步履有些輕飄不穩。
“諸位是?”中年人輕咳了幾聲問道,似是身體欠佳。
林弈忙起身拱手反問道:“敢問先生可是子嬰公子?”
“正是!”子嬰皺眉道,對林弈並不回話、反而疑惑他身份的失禮,微微有些不悅。
林弈對胡兩刀等人點點頭,胡兩刀等人起身一拱手,便出了正廳。林弈回頭對子嬰道:“公子可否容在下單獨與公子說話?”
子嬰正一臉疑惑,揮揮手讓廳旁守候的下人退下。
“謝過公子!”林弈又是一揖,隨即正色道:“平叛軍章邯帳下千長林弈,拜見公子!”
“你不是隴西族商?爲何要謊報身份?”聞聽林弈自報身份,子嬰微微吃驚,更是有些摸不着頭腦。
“請公子恕罪,當此非常時期,末將唯有出此下策,隱瞞自己身份。”
“嗯,也是一說。可將軍回都理應去囯尉府稟報軍務,卻爲何找到我這?似乎有點不合法度吧!”子嬰點點頭,反問道。
“末將求見公子,並非爲了尋常軍務!”林弈來至子嬰跟前,慨然正色道:“請公子恕末將直言,國有危難,社稷堪憂,公子貴爲先帝族弟,難道寧蝸居一隅,不聞不問嗎?”
“將軍慎言,我大秦外有銳士鐵騎,內有良臣賢相,何來危難之說?”子嬰淡淡反駁道。
“關外山東六國復辟勢力洶洶而來,朝中奸臣橫行,屠戮功臣大將,我大秦已成危邦,旦夕便有亡國之憂,公子寧做睜眼瞎乎?”林弈詞鋒尖銳,直逼着子嬰閃爍的眼神道。
“我大秦從不缺乏力挽狂瀾之名士大才,何須一個小小千長擔憂!”面對林弈的詰問,子嬰卻是冷冷地譏諷道。
“原來咸陽僅存的唯一一位皇族公子竟是如此膽小如鼠,只求苟且偷生自保小命,卻任由奸佞橫行肆虐朝堂,山東六國仇敵毀我大秦的江山社稷。先帝陛下及贏氏列祖列宗地下有知,卻不知要氣得再死幾遍。算我等熱血將士看走了眼,告辭了!”林弈氣急而笑,末了長嘆一聲便欲轉身拂袖而去。
“大膽!”子嬰終是被林弈激怒,一拍桌子喝道:“一個小小千長竟敢如此辱罵皇族公子,眼中還有我大秦國法軍紀嗎?”
“國法軍紀?我大秦如今已是國不成國,軍不成軍,何來國法軍紀?”林弈回首冷冷笑道:“莫說我林弈是一名小小千長,即或只是一名小卒,爲國分憂卻又未嘗不可?大秦的寸寸江山、把把國土,哪些不是我老秦將士用鮮血和白骨換來的?公子儘可輕慢我,卻沒有資格輕視我大秦萬千熱血將士。赳赳老秦、共赴國難!任何一個老秦人都能不計生死,死難家國。然公子身爲皇族子孫,竟如此萎縮,只敢苟延殘存,卻不敢爲皇族、爲大秦,竭力放手一搏,實爲我等熱血將士所不齒!恕末將多有得罪,告辭!”說罷,轉身便憤然向廳外走去。
林弈一番冷笑怒罵,雖讓子嬰臉上掛不住,卻終是默然了。初次見面,子嬰對林弈這位假借隴西族人之名拜訪的軍中低級軍官,心中自然有深深的戒備,故而適才詞鋒屢屢相對,爲的是試探一番林弈本意。待林弈喝出“赳赳老秦、共赴國難”老秦人興亡關頭才發的老誓時,子嬰隨即沉默了。“不計生死,死難家國”,子嬰魂魄被這簡單的一句深深震住了。血脈裡流淌的皇族子孫傲然熱血及那股壓抑許久的豪情,頓時被激發出來。
“將軍且慢!”子嬰醒神過來,忙喊住正離開廳門的林弈,起身快步追至林弈跟前,俯身便是深深一長躬,肅然道:“將軍大義,子嬰汗顏,請將軍長策教我!”
“公子快快請起,折煞末將了!”林弈一愕,忙虛手一扶道。
“先前言語多有得罪,乃是一番試探之意,還請將軍大肚海涵。當此亂世,子嬰不得不小心、處處謹慎、時時提防。唯有保得性命,方可圖謀家國大義,請將軍勿要誤會纔是!”子嬰毫無做作,誠懇道歉道,“請將軍上座!教我如何才能解此危局!”
“不敢,末將一介武夫,何德何能敢擔此大任。本意是來尋公子,請公子擔當大義,領我等熱血大秦銳士,爲我大秦帝國做最後一搏!”林弈也沒了適才的怒氣,躬身敬道。
“還是請將軍上座吧!”子嬰執意要將林弈扶到廳中主案坐下,贏氏皇族流傳下來的敬士遺風油然而出。
“時局緊迫,公子莫要再拘於俗禮罷了!”林弈拱手推辭道。
子嬰無奈,只得回到主案坐下,嘆口氣道:“不滿將軍,眼下危局,子嬰實則比誰都揪心。將軍適才所罵,句句在理。眼看着贏氏廟堂即將毀於一旦,子嬰若是再無作爲,死後豈不是無顏面對先帝及列祖列宗罷了!故而,子嬰懇請將軍不吝賜教!”說罷,起身對林弈又是深深一躬。
“公子言重了!末將亦只是一介武夫,只能說些心說所想,不敢擔賜教之說。”林弈連忙虛扶子嬰,理了理思路問道:“公子對關外山東戰事知道多少?”
子嬰搖頭道:“朝中之事,我已許久未聞。再則趙高把持朝堂,山東軍報一直都爲他所掌控,我所知的也只是收集得一些零星義商義士所報罷了。”
林弈點點頭,於是便從鉅鹿之戰說起,一直說到自己從函谷關帶來兩千兵馬回咸陽勤王,其中略過一些自己穿越重生及如何說動孟坤等人的細節不說罷了。
“將軍帶了兩千兵馬回都?”子嬰一臉欣喜問道。
“正是。算行程,大概後日便可趕到!”
“如此太好了!”子嬰興奮地起身來回踱步,忽地又擔憂問道:“這兩千兵馬該如何進城,將軍可有謀劃?”
“具體謀劃,還要視咸陽城內的情勢而定。末將有一事,想斗膽請問公子!”林弈話鋒一轉問道。
“將軍但問無妨,子嬰定知無不言!”子嬰停下腳步道。
“敢問皇帝陛下可還在人世?”
子嬰聞言一驚,連忙四下望望廳外是否有人,隨後壓低聲音道:“將軍何出此言?”
“這則消息,乃我軍斥候隨司馬欣將軍回都催促糧草後援之時,偶然得知,奸臣趙高已然逼宮弒君,不知密報可否屬實?”林弈沉聲問道。
子嬰低頭思忖片刻,嘆了聲道:“不敢瞞將軍,此事確實屬實。只是趙高將消息封鎖的嚴實,尋常咸陽國人只道是皇帝還在位,我也是通過宮內的一名內應侍者,才知曉罷了。”
“趙高這奸佞,欺我大秦無人!”林弈拍案怒喝,拱手慨然道:“末將懇請公子舉大義,率我等將士,剷除奸佞,爲皇帝復仇!”
正在林弈慷慨激昂之時,子嬰卻忽然猶豫起來,沉吟片刻道:“除奸之事,牽涉甚大,且趙高手中還有五萬材士營,眼下連宮中禁衛軍都已換成他的材士營。若要正面強攻,以兩千對五萬,恐怕勝算不大。將軍還請先在鄙府歇息一番,容我等慢慢細商此中諸多關節,如何?”
“也好,如此末將等人便叨擾公子了!”林弈略一思忖起身道。
“將軍言重了。”子嬰客氣道,隨即喚來管家,領着林弈等人去西首客房歇息去了。
待林弈退出正廳之後,側門裡轉出一位鬚髮發白內侍官服的老者。
“韓談,你覺得這個林弈,是否可信?”子嬰頭也不回問道。
“老臣以爲,當此之時,萬事務必小心!或可設法,一試真假!”
子嬰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