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張良
劉邦做在官署正廳的主案後,猶自餘怒未消,昂着頭瞧也不瞧地上的樊噲一眼。蕭何無奈地苦笑一下,揹着手偷偷地朝樊噲擺擺手,示意他先退下等劉邦的怒氣消了再說。可誰料那五大三粗的莽漢絲毫不懂蕭何的意思,只是愣頭愣腦地拍拍衣甲站起身來,一臉疑惑地盯着正在擺手的蕭何背影,直讓蕭何是又氣又好笑,回頭揶揄地低聲一句道:“還不快先出去!”
黑紅着臉的樊噲這才恍然醒悟,一拱手哼哼哧哧的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索性一甩手便徑直退出了正廳。一旁的陳武、皇欣見狀,朝劉邦蕭何一拱手連忙也跟着樊噲出了正廳。
蕭何這才上前兩步,低聲道:“沛公,樊噲即便再有不是,那也罪不至死。再則,此事依蕭何所見,怕不是單單輜重營起火如此簡單!”
劉邦聞言冷哼一聲道:“就算是糧草失火事出有因,那也是他樊噲治軍不嚴,看守不力所致!先是私自下令屠城,現在又失火燒了全軍糧草輜重,如此莽愚,不殺何以對得起萬千將士?老蕭你倒說說看,老子能放心把這數萬將士性命交給這狗才去統領嗎?”
“即便如此,那也應當等先生回來,再下定論也不遲!”蕭何依舊板着臉硬邦邦地一句道。
“好好好!”劉邦無奈地揮揮手道:“算是怕了你了老蕭,咱便等軍師回來再說!”
將近正午時分,一個一臉清秀如女子般的綠袍書生帶着一位虎背熊腰方臉濃眉的帶甲將軍,匆匆奔進了官署正廳。
“好,先生回來也!”正在與蕭何商議如何再籌集糧草的劉邦,望見那進廳的書生,喜出望外地霍然起身朗聲笑道:“先生可查出些甚來?”
“沛公,輜重營起火,定是外力引燃,非是看守士卒無心失職所致!”那白皙書生遙遙一拱手高聲道。
“哦?”劉邦聞言皺眉奇道:“先生何出此言?”
“看守輜重營的九名士卒全數葬身火海,便是一鐵證!”那書生儼然便是劉邦蕭何口中所言的張良。只聽張良微喘一口氣,便繼續道:“我與周將軍今晨趕到輜重營時,負責清理燒燬糧草的士卒告訴張良說,在一處已經燒成灰燼的糧垛旁發現幾具疑是被燒死的士卒屍體。我與周將軍趕過去查看,發現那幾具確實是被燒死的士卒屍體,屍體旁還有一些鎧甲兵器散落。我心下便大是疑惑,隨即叫來昨夜負責分管營寨守衛的都尉將軍,一查之下方知昨夜起火之時,負責守衛輜重營的九名士卒,悉數下落不明,幾乎可以肯定便是這幾具葬身火海的屍體!而且,我等還找到一支已經被燒黑的帶血矛頭,周將軍煩請呈上來。”
身後那帶甲將軍便是劉邦的另一員猛將周勃,周勃依言將手裡一把已經燒得面目全非的鐵製矛頭,呈到劉邦面前的大案之上,那矛頭之上赫然還殘留着一些黑紅血跡。
“先生的意思是,有人潛入我軍大營先行殺死守衛,而後縱火焚燒了輜重糧草?”劉邦盯着這支醜陋的矛頭,皺眉沉吟道。
“正是!”張良欣然一讚道:“沛公英明!與沛公言語,省力多也!”
“先生謬讚劉季了!”劉邦擺擺手謙恭道:“此事不難明瞭,細想若是無心失火所致,那些長着雙腿的守衛怎可能全數葬身火海?難不成他們都得了失心瘋,都不想活了?”劉邦頓了頓,略一沉思便走下大案來到文靜如女子的張良跟前,恭敬地對張良一拱手道:“先生辛苦了,快請上座!來人,快給先生上茶!”說着,便將張良讓到主案前坐定。張良卻也絲毫不與劉邦客氣,微微一笑便一拂長袖、飄然坐下。
見張良坐定,劉邦這才躬身請教道:“劉季請問先生,會是什麼人潛入軍營,焚燒我軍輜重?”
“沛公請座,且聽張良說完!”張良接過下人遞來的一杯茶盞,細抿了一口繼續道:“昨夜除了輜重營失火外,還發生一件怪事!負責守衛中軍大帳的兩名守衛,莫名其妙地被人殺死在中軍大帳內。”
“如何?”劉邦聞言霍然一驚道:“連中軍大帳都被人踹了?”
張良點點頭正色道:“我派軍醫驗過守衛的屍體,兩人胸口皆只有一處致命要害,血早已流乾。按軍醫驗屍結果,這兩名守衛大概是在輜重大營起火前被人以短兵刺死!”
“先生的意思是?”劉邦面色愈發凝重,沉聲問道。
“很顯然,這兩件事可以放在一起解釋!”張良繼續分析道:“根據時間推斷,那殺死中軍大帳守衛和輜重營守衛的,幾乎可以斷定便是同一夥人所爲!”
“先生是說,這夥人先是摸到中軍大帳,殺死大帳守衛,而後又摸到輜重大營縱火!”劉邦眉頭緊皺。
“不錯!”張良肯定一句。
“武關之內,能有何方神聖膽敢如此與劉季作對?”劉邦起身搓着手,在廳中焦躁地來回踱步。自己的中軍幕府居然神不知鬼不覺地被人連鍋端了,倘若不是因爲重傷在關城內的官署養傷,那昨夜自己很有可能便身首異處!劉邦是越想越後怕,脖頸處竟突然涼颼颼一般。原先的一路凱歌,幾乎讓劉邦衝昏了頭腦,卻是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大營守備會如此鬆散薄弱,竟然讓這夥神秘人在營內如此橫行無忌。
“周勃!”瞥見一旁矗立的大漢周勃,劉邦心底忽地竄上無名之火,厲聲吼道:“你跟樊噲兩個狗才他孃的是怎麼當的將軍?如何連中軍大帳被人端了都不知道?”
聞聽劉邦呵斥,周勃那張闊臉頓時陣紅陣白,哼哼哧哧的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還是張良替他解了困窘。只見張良起身從容道:“沛公,恕張良直言,眼下不是追究何人失職的時候,我等應儘快查明這兩件事的來龍去脈,還需作速再籌集糧草。輜重營的糧草已經十去八九,若不盡快再做謀劃,恐怕我軍十餘萬將士便要挨餓受凍了!”
“軍師所言甚是!”一旁靜靜聽着張良剖析事情的蕭何開口附道:“適才沛公便是與蕭何在商討如何再去籌劃些糧草,好歹得讓這十餘萬大軍捱過這個寒冬再說!”
劉邦對着侷促不安紅着臉的周勃冷哼一聲,回身對張良一拱手恭敬道:“糧草之事不勞先生擔憂,蕭何和劉季自會去想法子弄來。只是煩請先生再幫劉季查查這兩件突兀的怪事,究竟是何人所爲!”
張良從大案後繞到劉邦蕭何身前,忽地低聲道:“依張良推測,膽敢做下殺守衛燒大營的,不會是尋常的流寇疲民。眼下這些人的身份只有兩種可能,一則便是秦軍,有可能是武關城破後殘存下來的秦軍,也有可能是關中秦軍大營派來的斥候密探;另一則可能便是同爲楚軍的項羽勢力,因了我等先行攻破武關,很難說項羽不會爲了遲滯我軍進兵關中的速度,而想出如此陰謀來。”
“依先生推斷,何種身份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劉邦皺着眉頭沉聲問道。
“秦軍!”張良一字一頓地道出兩個字。
“何以見得?”旁邊的蕭何跟上一句道。
“張良直覺而已!”張良淡淡笑道。
正待三人繼續細細推敲這兩件突兀發生的事情之時,廳外一傳令士卒奔了進來拱手報道:“啓稟沛公,門外有兩個蒙面黑衣人要求見沛公!”
“哦?”劉邦聞聲奇道:“是什麼人?”
“沒說,只是其中一人自稱姓趙,從咸陽而來的!”傳令兵回報道。
“姓趙!”劉邦三人對望一眼,若有所思地恍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