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9.第349章 別動,讓我好好歇一歇

顧竹寒此刻已經艱難地把粥吃完,她放下了湯羹,攥了攥拳頭,掩飾掉掌心被白瓷湯羹棱角刺出的傷口,她站起身來,東倒西歪地往門裡走,黎致意看見她這樣有氣無力的狀況,不由暗暗搖頭,梅開沒有想到有說有笑的她居然還是如此虛弱,瞪大了眼睛想要上前幫她,然而礙着面子問題還是停在原地看着那抹單薄的身影一步一步艱辛地往門外移。

“我扶你。”黎致意已經看不過眼了,主動上前想要扶她,然而卻被顧竹寒一擺手,“不必了。”

語氣之中帶着倔強。

黎致意的手頓在半空,梅開始終盯着那抹好像隨時都要倒下的削瘦身影,眼神晦暗。

直至顧竹寒走至門邊,又費了很大力氣拉開了門,外面當即傳來銀闇的聲音:“你想去哪裡?”

“……梵淵房間。”隔了一會兒,顧竹寒才答道。

“……我帶你去。”又過了一會兒,銀闇才說道。

“……好。”顧竹寒還以爲他會直接拒絕自己,卻不曾料想他居然二話不說要帶自己去,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待她反應過來的時候銀闇直接抱起她往梵淵居住的偏院裡趕了,徒留下梅開和黎致意怔忪在房間相互無言。

“銀闇……這樣的動作好像也太親密了點吧?”片刻之後,梅開才覺出不妥,銀闇對顧竹寒的那份妥帖哪像什麼大老爺們的?就算他們是莫逆之交,這樣的動作也未免太那個了一點吧?

黎致意在一旁看着他傻傻愣愣的模樣,心中不由想:就只有梅開這個傻大個不知道紀寒是女子了吧?

*

銀闇的速度很快,三五下便將顧竹寒給送到梵淵的外屋,梵淵喜歡清靜又是秘密而來,是以凌徹命令別人不要打攪,也封鎖掉梵淵到來東海的消息,以免引起羣衆見拜的洶涌浪潮。

是以梵淵所居住的別院冷清得很,梔子花被雨水打落在地上,潔白花身沾了一身紅塵,零落不堪。

顧竹寒一吸微帶冷冽的清新空氣,出來得急,身上有點冷,擡頭看見銀闇沉沉的目光,一時無話,又不想他擔心,唯有從脣邊扯出一個笑容,對他說道:“我先進去了。”

“嗯。我在外面等你。”出乎意料之外,銀闇並不打算跟她進去,顧竹寒略帶古怪地看着他,只覺得銀闇似是有哪裡變了,但是他一如既往地冷冰冰的,倒讓她覺不出他哪裡不妥,唯有輕應一聲推門而進。

房間之內的溫度比外面更加清冷,連日來的大雨再加之東海時有颶風發生,使得溫度降了不止一兩度,顧竹寒只穿了兩件單衣,身體虛弱得很,她受不住這突然起來溫差的變化,低頭掩脣一個噴嚏就要打出,然而就在她低頭的剎那,一團黑影悄無聲息地從一旁向她襲來,顧竹寒雖然病了很久,可是身手還是在的,是以她看也不用看直接伸手一抓,抓住了那團騰空而來想要一爪子踢在她身上的肥球,她將它舉到自己眼前,很認真仔細地從頭到腳看了它一眼,看得藍寶滿臉通紅,拼死掙扎,壓低聲音嗷嗷怪叫,顧竹寒眼光一掃它身上的某個部位,幽幽說道:“肥寶不要再掙扎了,再掙扎我都要看光了。”

藍寶一聽立即不敢動了,顧竹寒放開了它,饒是藍寶一肚子氣現在也不好再發作,只有遮遮掩掩地跟在顧竹寒身旁,誰叫它不小心讓她抓在手裡看到了它的子孫根!

顧竹寒步伐很輕,她緩步向牀前靠近,眼睛一直盯着帳幔之後的那抹如雪淨白的身影,每靠近他一點心跳就急速半分,藍寶在一旁看見她這幅樣子暗罵一聲活該。顧竹寒終於來到帳幔之前,她揭開了梵淵的帳幔,身影在透明的帳幔中若隱若現,那人正靜靜躺在牀上,呼吸微不可察,他似乎沉浸在睡夢之中,一向不輕易蹙起的眉宇此刻正緊緊皺着,像是夢見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他的脣緊抿着,毫無血色,如往比月華還要晶瑩的肌膚此刻變得蒼白如生宣,透露出一絲絲不祥的氣息。

發之烏黑映出顏之蒼白,顧竹寒心頭震動,雙手緊攥在身側刺痛了掌心傷口,梵淵此刻的憔悴落拓完全和凌徹有得一拼,她沒有想到他會變成這副令人不忍卒目的模樣。

良久,她終是放開了拳頭,指尖狀似平穩伸出卻停在半空,然,猶豫一瞬,終究是落在他冰冷的臉頰之上,一觸一碰,牀上的人突然舒了舒眉頭,如蝶長睫顫動了一下,似要醒來。

顧竹寒心頭一突,立即將手縮回,卻有人比她更快一步抓住了她的手。顧竹寒眼眸不由大睜,對上了一雙略帶惺忪卻是清亮如許的眸子,她略帶尷尬地對着眸子的主人笑了笑:“你怎麼醒得這麼及時?”

梵淵沒有作聲,而是深深看着她,他的眼神帶有幾分銳利又有幾分與往日不同的慵懶雅魅,彷彿是不染纖塵的白蓮綻放在漫天血紅的陀羅花中,氤氳上一絲不屬於他的風流華豔。

顧竹寒此刻正是微微俯身與他對視,肩頭烏髮自然垂落,帶着莫名幽香漾在他臉頰之上,癢癢的,直癢到了心底。

梵淵放開了她的手改爲捧起她的一束頭髮繞在手上仔細把玩,顧竹寒愈發尷尬,因着心中對梵淵有愧是以不想出聲打擾,但是這樣微微彎腰的姿勢久了也是使人難受的。可是梵淵卻是毫無察覺那般,饒有興致地將她的頭髮玩了一束又一束,直至想起那個提供這種樂子給他的女子應該要不堪重負了,這才問道:“累嗎?”手上依然千絲百繞繞着人家的頭髮。

顧竹寒看着那玉白指尖之上纏繞着自己的一束髮絲,莫名覺得梵淵這個動作有着幾分難以言說的曖昧,她閉了閉眼睛,老實答道:“累了。”

“我也累了。”

“啊——”

隨着梵淵低柔的話語傳來,顧竹寒只覺得自己身體一輕,往下一沉,不由低呼出聲,她整個人被摟進一個滿是午夜谷底幽蘭綻放又混合着一點清雅修竹隨風飄逸散發出來的淡香懷抱之中,她心頭微微慌亂,下意識地掙扎,卻聽見頭頂那人在說:“別動,讓我好好歇一歇。”

顧竹寒僵在當場,只感受到那人微微灼熱起來的鼻息埋在自己的頸窩裡,她的鎖骨也被薰得漸漸灼熱起來,那人的呼吸如鐵般烙印,烙在她暴露在清冷空氣中的肌膚之上,莫名使她帶上了幾分顫慄,顧竹寒甚至不用去想,也能感受到梵淵此時此刻完全沒有掩飾隱藏內心的澎湃感情。

過了很久,她似乎感受到鎖骨之處好像被人輕微地吻了一下,比羽毛拂過心尖還要輕的一下,卻是雷霆萬鈞地讓她感受到,饒是她想忽略梵淵對她早已不一樣的心思,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一瞬間,她眼底如彼岸暗河流淌過種種複雜的情緒,震動、愧疚、無奈、驚喜等等多種心情交織在一起,幻化成胸腔心跳,突突突突的,一浪猛過一浪,逼得她想要遠遠地逃離現在的處境,她剛剛答應了凌徹要回帝京等他,這是她一生之中做出過的最重要的承諾,她……已然再也沒有力氣再做同樣重要的第二個承諾。

梵淵沒有在她身上多作停留,僅僅是摟了一下,便放開,顧竹寒身上禁錮一鬆,立即站了起來,她不敢看梵淵,而是側過身子理了理頭髮,語氣頗爲不自然又十分急促地對他說道:“謝謝你。沒有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

說罷便要落荒而逃。

梵淵早已經從牀上坐起,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十分精緻的紅脣一線,纖軟睫毛似浸了晨間最最清美的甘露,柔軟得不似凡物,她的眼睛此刻正折射出琉璃的色澤,靈動的了有生氣,拂了以往霧濛濛的水汽,更顯透亮逼人,一頭烏髮披散肩頭,髮尾之處微微翹去,像豆蔻梢頭二月初的鮮嫩,娉娉嫋嫋,隨風漾進了自己的心窩,再若有若無地一拂——

梵淵移開了目光,一切都如往常那般,她甚至還多了幾分活力,這次治療結果並沒有令他失望,只是,難得她來看自己一次,就這麼快讓她走總讓人意猶未盡。

就在顧竹寒要拉開門的瞬間,他突然啓脣:“信,看了嗎?”

顧竹寒腳步生硬一頓,已經搭上門栓的手放了下來,“看了。”她頭也不回地答道。

“嗯,好。”梵淵點了點頭,一時無話,心中亦是頗感意外,他以爲她永遠不會看他寄給她的信,當初收到她的來信時不說震動那是假的,與此同時亦是猜出她回信給自己的原因,不是忽而良心發現,而是梅開逼她回的吧?因爲她給他寄來的信上只有寥寥幾句談不上什麼意境的詩,倒是有點心不甘情不願的意味。他從梅開的信中得知她的狀態不算太好,計算起她體內真氣血脈又是臨近大凶之兆,無論什麼情況之下,他都是要抽空過來一趟爲她治療。只是想不到他預想只是放一碗血就能助她平復體內不屈真氣的,卻是上升到三大碗,他一時支撐不住才睡了一天一夜,再加之奔波勞碌,更是讓他疲上加疲。

“你爲什麼會有方法治療我?”這是顧竹寒最好奇的地方,既然走不成了,她不得不問。

“我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喝你的彌剎酒了。”梵淵忽而轉了話題,他自牀上站起,穿上了外袍,又看了看顧竹寒過於單薄的身影,從櫃子裡拿出了一件披風來至她身後,親自給她披上。

顧竹寒受寵若驚,梵淵泛出瑩白光澤的手搭在她肩頭,身上一暖,有一股特屬於他清爽高潔的氣息傳來,那隻手只是爲她披上了披風便馬上離開,顧竹寒垂睫,說道:“謝謝。”而後跟着梵淵坐到窗臺軟榻之上,看他主動淨手烹茶。

“你這是交換麼?”顧竹寒收斂心神,仿若梵淵一刻之前對她的親密動作並不存在那般,語氣恢復回輕鬆。

“不全是,算上我救你的診金吧。”梵淵擡頭對她一笑,不像是開玩笑。

“可是我手頭上已經沒有彌剎了。”顧竹寒皺眉,難爲道,“彌剎本就存量不多,釀造的時日又比較長,能不能換一種酒?”

“要釀多久?”

“起碼兩年。”彌剎若要釀的話也就是半年左右的時間,但是要釀出上等滋味的酒則起碼要兩年。

“兩年時間……”梵淵怔忪一瞬,眼神微有飄忽,“可能等不了……”

顧竹寒心頭一突,下意識擡頭看他,卻見他忽而迷惘的神情一閃而過,快得似是不曾出現那般,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出了幻覺,梵淵這種人又怎會出現迷茫的表情?

“那換一種酒行嗎?比如‘一斛春’?”顧竹寒試探問道。

“你其實不必感謝我,救治你不是我的功勞,而是藍寶。”梵淵看她這麼認真的模樣,淡淡笑起,眼睛瞟了瞟坐在軟墊上的藍寶。

藍寶一聽梵淵提起它,知道是時候是它出場了,立即應和似的“嗷嗷”叫出聲來,還要尖利的爪子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副“你快來感謝我這個恩人,最好用崑崙山的雪頂芽果來感謝我”的樣子,看得顧竹寒十分無語。

“它用什麼來救的我?”顧竹寒肯定要將一切弄明白了,才肯付出酬勞。

“竹子,我覺得你不會想知道藍寶用了什麼來救治你。”梵淵忽而語氣古怪地對她說道,那神秘又忍笑的模樣害得顧竹寒更是心癢癢的。

“你說吧,就算是用它身上的毛髮來救治我我也認了。”顧竹寒一咬牙,說道。

“比毛髮更讓你難以接受。”梵淵看定她,爲她斟了一盞茶,微微往上露出的左手手腕有潔白的紗布一閃而過,顧竹寒敏銳地發現了梵淵的手受了傷,不由抓住他的手腕將衣袍盡數往上一拂,看見他整條原本光潔如玉雕的手臂之上有三處傷口,每處傷口都纏繞了一圈又一圈的結實紗布,凝結上了乾枯血跡。

那些血跡映在雪白的紗布上,顯得是那麼鮮明和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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