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竹寒其實對她的養父十分之感興趣,只是在譚府生活了將近十年,她的孃親極少提起他,也沒有見她有傷心難過的時候,但是她印象之中的養父是沉默寡言不言苟笑的,想不到他在李邃這裡卻變成了另外一個極端形象的人物。
“你養父常常跟我提起你,不然你認爲我怎麼會這麼早就認識你?”李邃的嗓音忽而變得似空谷巖底水聲濺入水面中的激越卻又帶着低澈,“他提起你的時候語氣之中盡是自豪之情,說得當時只有七歲屁兒大的你像神似的,害得我天天纏着他要他畫你的畫像出來。”
“呃,然後呢?”顧竹寒想不到養父是和李邃這樣結緣的,她也想不出記憶之中話都不和她多說一句的養父會這樣子對外人炫耀自己的養女。許是一個人在異國他鄉太寂寞,很不容易遇到一個知心人了,又被少年纏得不行,所以就……盡情傾吐心思?
“你養父的畫技太差了,畫得你歪瓜咧嘴的,我當時就說蒼天有眼啊天妒紅顏啊,這世界上果然是沒有過於完美的人,果不其然,你雖然年紀輕輕就很懂事,可是樣子長得不咋地嘛!”
顧竹寒覺得李邃其實也是一個極度腹黑的主兒,畫上的她明明畫得幾乎要比她真人漂亮了,還說她長得歪瓜咧嘴,哼哼!她斜睨着他,一副“你再不說實話我就掐死你”的表情,逼得李邃訕訕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繼續道:“南唐和大蔚雖然離得不遠,可是我當時應你養父的要求不能派人去確認你的模樣,唯有按照他對你的細緻敘述在紙上畫了一幅,吶,你記得我畫了一幅你在河岸上撈魚的畫嗎?那是我根據你養父描述的情景給畫出來的!我當年只有十二歲,還是個未經人事的處-子喲。”
他說着還十分無辜地對她眨了眨眼。
“噗。”顧竹寒忍不住又要噴酒,尼瑪,搞到她現在奪了他的第一次那般!果真無恥!
“所以你就畫了我這麼久?”顧竹寒調整好情緒,語氣之中帶有微微羞赧。
“對呀,無聊的時候就會畫,你養父姓顧吧,我叫他顧大叔,一年總會來一次,長住休養順帶吃我皇宮裡外面吃不到的只有貴族吃到的超級好吃的大米飯,通常吧,會來一個月左右,興致起來了,就住兩個月,最多不超過兩個月就會離開,至於離開之後去做些什麼,那我就不知道了。”
“哦?”顧竹寒斜眼看他,不置可否:你是真不知道還是不想告訴我?
李邃移開了目光直接忽視了她的眼神,“這樣一過便是經年,我也已經有兩年沒有見過他了。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他說至這裡,原本輕鬆的語氣徒然變得沉重,聽得顧竹寒的心也忍不住跟着緊了一緊。
“後來,我雖然不能去大蔚見你一面,可我總會讓人暗中去看你一下,將你的樣貌特徵和一些有趣的事情記錄下來,那時候我還不是太子,只是一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是以過得十分快樂,沒有事情的時候就在這座廢棄的閣樓裡關起自己琢磨着他們回饋回來的信息,細細將你畫出來,這樣……我才知道原來你年紀這麼小居然懂得那麼多,會釀酒會吟詩會作詞會吹奏樂器會畫出很有意境的小畫,也知道你在譚府過得並不快樂,常常被人欺負,就連你身上的怪病……我也略知一二,當時我就在想,年紀這麼小鬼點子卻這麼多然而又身患怪病很可能活不長命的你究竟是懷着怎樣的心思活下去的,越是這樣想就越是覺得我活得很可悲,與此同時也極度想親自見你一面。只可惜,正當我想着動身偷偷去大蔚見你一面的時候,宮裡就發生大事了,到得最後我無法動身,只能將計劃永遠地擱淺下去,一直到了順景帝壽宴那天。”
顧竹寒理所當然知道李邃說的“大事”是什麼事情,定是因着他哥哥李梧忽而造反,他父皇對他哥哥徹底失望的事情而導致他這個悠閒皇子不得不被推上南唐這個歷史舞臺的事情。
她沒有多問也沒有多說,每個國家的朝堂都是波譎雲詭的,既然他父皇委以他重任,也就說明李邃是一個有能力的人,而他父皇的目光不用說,也是極好的,因爲繁盛南唐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條,百姓安穩和睦。
“這一杯敬你的。”顧竹寒爲他和自己斟滿了酒,意味深長地道:“你很不容易。”
“那當然!”李邃嘻哈一笑,捧起酒一飲而盡,“我本來是想將我的初-夜留給你的,可是實在是被這些個大臣勢力逼得沒有辦法,唯有將就了,豈料一將就……就將就了這麼多個妃子,哎!壓根令我無法回頭,實在是貽害一方啊!”
顧竹寒十分不屑地等着他將這番話說完,而後纔出聲:“好像說到你自己很吃虧那般。”
“那當然!我一點兒都不喜歡她們,所以每次和她們那樣的時候,我都會……我都會……”李邃說到這裡突然支支吾吾起來,狀似不好意思繼續往下說,顧竹寒知道他下面一句肯定不是什麼好話,當即打斷了他,讓他不要再說,豈料李邃卻是一口氣說了出來:“我都會想象她們是你。”
“嘭——”
顧竹寒重重地將茶盞往桌子上一放,異常憤怒地看着他,她深呼吸一口氣本來不想爆發的,但是在連續深呼吸了三遍之後還是忍不住,惡狠狠地罵道:“你丫的!我讓你精-蟲上腦!我讓你口沒遮攔!居然意-淫那些三唔識七的妃子是我顧竹寒?我顧竹寒還沒有放-盪到被你這般想象!李邃,我顧竹寒現在明確和你攤牌,你,一輩子永遠不可能是我的良人!你也少在這裡煽動我,因爲我!不!喜!歡!種!馬!無論是因爲什麼原因!”
她說着便頭也不回“鐺鐺鐺”地下樓,徒留下李邃舉着琉璃酒盞,前一刻氣氛還很好下一刻卻是風雲突變,他微微垂了眉睫,看着酒盞之中殘留的殘酒,逼迫自己去做出一個決定:是時候是應該要有個了斷了。
顧竹寒異常憤怒地走下樓,待走下樓之後才發現自己完全不懂回儲秀宮的路,她在偌大的南唐皇宮裡亂轉,直繞到一處九曲迴廊,忽而看見不遠處有一身穿墨綠衣裳的男子憑闌吹簫,她離得他遠,並不能看清楚他的模樣,只是覺得他吹出來的簫聲十分動聽,驚起湖中的飛鳥無數似要聞聲起舞。
她被他的簫聲吸引,又覺得心中煩躁沒個上下,只停在原地靜靜聽他的簫。
男子演奏得極之忘情,顧竹寒走得累了,坐了下來,凝神看着迴廊之外的景色,心中逐漸平靜下來,這時候耳側的簫聲停下,顧竹寒久久不能回神,突然覺得自己不知道今後應該何去何從,除了報仇之外又有什麼事情可以去做。
“姑娘似有事情煩心?”
“嗯?”顧竹寒回神,明明離她很遠的男子不知道什麼時候來至她身旁,在他跟前站定,脣角一抹飄渺的笑,有着風淡雲輕雁過不留痕的寂然。
這麼近的距離看他,這才發現這個男子原來已經上了一定的年紀,鬢邊絲絲華髮隨風溢出,而他像是不甚在意那般只是舉着玉簫微微笑地看着她。
真的是一個十分深藏不露的人啊。
戒備心極強如顧竹寒者,自是沒有那麼容易被這個莫名其妙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男子所騙倒,只是對於長者,她一向是有禮的,又隱隱覺得這個低調的中年大叔長得和李邃有幾分相似,雖然氣質十分不同。
她起身對着男子行了一禮,而後問道:“請問您是皇宮裡的……?”
中年男子見她溫和謙遜又進退有度,微微對她點頭致意,他也不隱瞞,而是直接說道:“我是現任國主的父親。”
“啊?太上皇?”怎麼會在這裡?顧竹寒大吃一驚,她並沒有想到傳說中李邃的父親居然會在這裡出現,畢竟這裡過於偏僻,身爲太上皇的他不應該在這裡出現的吧?
“怎麼?很意外?”李琛微微一笑,目光帶着三分不經意地細細打量顧竹寒。
顧竹寒大方站在他身前,任由他看,待他收回目光了,這才問道:“不知道太上皇您看出了一些什麼?”
“哈哈,果真是一個有趣的人兒,”李琛撫掌大笑,而後簡潔道出四字:“酒如其人。”
“嗯?您知道我?”顧竹寒心下好奇,怎麼這南唐皇宮裡的人都是古古怪怪的。
“當然。”太上皇神色頗爲複雜地看着她,“邃兒應該是很喜歡你罷了,無塵閣裡掛着的都是你的畫,而我這個做父親的卻不能讓他只喜歡你一個人。”
顧竹寒沉默,微微蹙了眉,聽他繼續說下去。
“他是一個帝皇,不應該專情,只能多情,甚至濫情。”李琛輕輕嘆氣一聲,“是以只能委屈你了。”
“我想太上皇您誤會了,”良久,顧竹寒才啓脣說道:“我並不打算長留南唐,而主上也沒有正式迎娶我,更加沒有立我爲妃,所以只要我願意,我隨時都能離開這裡。”
“他有沒有告訴你他哥哥的事情?”李琛仿若沒有聽見她過於直接的話,而是轉了話題,認真問她。
顧竹寒不知道他葫蘆裡賣什麼藥,唯有順着他的問題答道:“略知一二。”
“以你的聰慧應該已經把南唐的局勢給摸清楚了,”李琛負手,看向波光粼粼的湖中,“南唐看似繁榮可是內裡危急重重,不僅因爲各州郡節度使勢大更因爲朝堂中丞相的權力不加收斂,雖然帝皇的制衡之術還能支撐一段時間,可是這都是治標不治本的事情,南唐需要的是一番嚴厲徹底的整頓。”
“所以呢?”
“孩子,我知道你的心不屬於這裡,只有那個傻孩子一廂情願以爲能和你在一起,將你困死在這一方後宮之中,”李琛突地轉過頭來,銳了眸光看向顧竹寒,“自我在數年前喝了你釀出的酒之後我便知道,你的人如你的酒一般,天性帶着一股子決絕狠辣,說你自私也好自保也罷,你這種人,留給別人的只有無盡的懷思,而你,絕情得片葉不沾身,如同那酒,酒如愁腸影無蹤,卻是辣得人出了淚。是以,我雖然欣賞你,可是並不希望邃兒深陷其中,不過我這個做父親的也當真失敗,”李琛自嘲一笑,眼角細紋微微卷起,帶着一種歲月甘醇的痕跡闖進了顧竹寒的眼中,“縱然知道姑娘無心,可是仍舊想讓姑娘幫助邃兒,將南唐朝廷整肅乾淨,到時候你走,走得也有理由。”
顧竹寒本來想反問爲什麼要讓她這樣一個外人來幫助李邃,可是卻被李琛的一句話給堵死,她啞口無言一瞬,這才突然失笑,“果然薑越老越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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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僻迴廊之處,紫藤花與彩霞共燃,似要把整座南唐皇宮都燃成一座巨大繁華的天上宮殿。
顧竹寒和南唐的太上皇李琛一瞬不瞬地對視着,兩人之間盡是無形的劍拔弩張,要看哪一方先低頭妥協。
顧竹寒從頭至尾都是一副笑吟吟毫不在乎的模樣,她這樣的人理所當然是不到最後關頭不會把這麼一個爛攤子給攬到身上的,是以只一味對着李琛笑,笑得像藍寶似的。
直至最後,待天邊那輪火紅的日落都要落至地平線以下的時候,李琛才收回目光,搖頭失笑,“姑娘,我真是輸給你了。”
“承讓承讓。”顧竹寒笑得眉染桃花脣沾甘露,她謙遜地拱手道。
“可是我並不認爲你能夠逃離南唐的朝堂,”李琛看定她,“因爲你已然涉足其中。”
“太上皇陛下,我其實很好奇,爲什麼你們一家子都好像早已知道我的存在那般,是我太特別了還是你們太在意了?”顧竹寒很想說其實她只是區區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