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隨着關門聲小了下去,雲微瀾看着牀上的太后,沒來由地嘆了口氣。
“這皇帝他娘也是可憐,自己兒子當了皇帝,卻連點好處都沒沾到,被關在這麼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要是我,就一刀劈了這個不孝子。”
“你這話若是傳出去,可是大逆不道,要誅九族的。”文璟輕輕一笑。
“隨他誅,反正我也沒什麼九族可讓他誅。”雲微瀾偏頭看向他,“再說了,這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了你我,沒有第三人知道。若真傳了出去,那也只能是你。”
“我自然是不會的。”文璟執起她的手,深情款款地望着她,“我還等着做你的九族呢。”
什麼意思?
雲微瀾呆了一呆,隨即納過悶兒來,一把甩開他,“過了啊,現在又沒外人,你做給誰看呢?想做我的九族,想得美。”
要做九族,首先得成爲親戚,她跟他八竿子打不着,能做什麼親?只有一種途徑。
突然就想到那個莫名其妙的夢,文璟穿着新郎服,而她蓋着蓋頭,兩人牽着紅綢拜喜堂……渾身一哆嗦,不敢再想。
“爲什麼沒有九族?”溫熱的氣息驀地灑在耳邊,一人靠了過來,“人活在世上,誰能沒個親人,你的呢?”
雲微瀾耳廓一熱,心卻一涼,許久,她正色回頭,一本正經地道:“我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沒有親人。”
耳邊氣息一頓,文璟往後退開了些,不帶表情地看着她。
“騙你的。”雲微瀾咧嘴一笑,抱着膝蓋望着天上被雲遮了光華的月亮,輕聲道,“原先我也是有親人的,後來死了,只剩下我一個,所以再無牽掛,一人活,全家活,一人死,全家死,誅不誅九族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文璟神色一動,眸底似有什麼劃過,靜靜地凝視着她的側顏,“小八……”
“嗯?”雲微瀾忽而低頭下望,一瞬間嘴角一抽。
文璟順勢看下去,卻見剛剛還處得很熟的太后不知何時醒了過來,乾瘦的身上掛着件裡衣,蓬着一頭亂髮,張着黑洞洞的嘴巴,正仰着頭朝他們笑。
雲微瀾“啪”一下把瓦片蓋了回去。
太驚悚了!
任誰看見一根長着腦袋的晾衣竿沖人笑都會覺得很驚悚,尤其那腦袋還缺了根舌頭。
與文璟對視了一眼,她慢慢移開瓦片,眯着一隻眼睛往下看,太后依然仰着頭,呆呆地張着嘴,可那笑容卻不見了,眼睛在上面不停遊離,似乎在疑惑爲什麼好好開着天窗給閉上了,天窗裡的人去哪兒了。
看了片刻,大概那仰着頭的姿勢累着了她,她揉了揉後頸,低頭髮出幾下咿咿呀呀的聲音,走開了。
雲微瀾不由將瓦片挪得更開了些,想要看看她去了哪兒,去做什麼,未想剛挪開,一個人“叭嗒”一下蹦了出來,開心地朝她揮手。
臥……了個槽!
雲微瀾無語地望着那個衝她拼命揮手的太后,不得不感嘆她的高智商——這太后真的是隻有三歲孩子的智商嗎?爲什麼連她都給騙了。
身旁文璟也不禁低笑出聲。
太后見她一臉木然,全然沒有迴應她的熱情的打算,便提起衣襬想要往上爬,但擡起腳來才發現自己根本爬不到頂上去,急得真跳腳,嘴裡更是發出“啊啊”的叫聲。
“咱們走吧。”雲微瀾回頭低聲道,“再不走,她該把隔壁的人給吵醒了。”
“等等。”文璟按住她,示意她往下看。
她一低頭,嚇得心臟差點跳出來——那自覺沒有輕功不能上去的太后竟然把靠在牆邊的桌子拖了出來,拖完之後手腳並用地爬上去,站起來往上一跳,發現自己離殿頂的距離還遠得很,連忙又手腳並用地爬了下去,拖過一邊的椅子想要放到桌子上。
未想那椅子太重,她根本拿不動,只得先爬上桌子,再撅着屁股抓住椅背,吭哧吭哧地將那椅子往上拉。
好不容易把椅子放在桌子上,她再爬一次,發現還是夠不着,便又費盡周折爬下去搬椅子,搬完了發現桌子只能放下一張大寬椅,於是又滿地找更小一點適合疊加的東西……
雲微瀾開始還吃驚,之後漸漸便成了面無表情。
只因爲她不知道該用何種表情來面對這位太后,她就像一隻勤勞的螞蟻,不停地做着搬運,儘管累得滿頭大汗,喘氣如牛,卻不知從哪來的力氣,堅持不懈做着眼前的事情,彷彿那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她必須全副身心地去完成。
雲微瀾想走,因爲不忍,不忍看到這個形容枯槁的老人耗盡體力,做的卻是沒有結果的無用功。
可是那腳卻挪不動,只因爲,現在這個時候離開,她更不忍。
如果滿懷希望地朝着一個目標去努力,儘管過程艱辛,道路坎坷,但只要目標就在那裡,就會有前進的動力,可如果在一擡頭之間,突然發現目標不見,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成一場空,那便會是一種極其的殘忍。
太后終於停了下來。
她伏在桌子上不停地喘氣,似乎是累到了極處,可眼睛始終緊緊地盯着上面的人,那咧開的嘴似乎在告訴雲微瀾,她沒有放棄,她只是累了,想休息一下。
雲微瀾驀地眼眶一熱,有酸澀的感覺漫了上來。
她想起了自己的奶奶,那個堅韌樂觀,永遠以笑臉面對她的老人,在被病痛折磨得失了人形時,依然在彌留之際握住她的手,笑着對她說:“孩子,要堅強。”
“啪!”她合起瓦片,“我們下去。”
文璟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