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八日,王峻率部來到了京兆府下。郭從義的軍營雖大,可王峻的部下足有萬人,只能另立新營。當然,這也只是表面上的原因,其實最主要的是,王峻與郭從義素有矛盾,兩人才不願意待在同一個營寨之中呢。
郭從義雖然是永興行營的都部署,可人家王峻乃是都監,加上如今又是郭威帳下的得力部將,郭從義即便不給王峻面子,也得給郭威一個面子。於是等王峻剛剛立營,郭從義便派次子郭守信前來相請赴宴。
王峻本不想搭理,可他雖然與郭從義有矛盾,但對郭從義的次子郭守信卻很是欣賞。而郭守信知書達理,也經常向王峻寫信請教,兩人倒是有些個交情。見郭守信親自代父來請,王峻也不想給大家留下驕傲蠻橫的印象,便欣然答應。於是王峻稍作安排後,便帶着董遵誨、王審琦等人,在親兵的護送下前去郭從義的營中赴宴。
衆人很快就來到了郭從義的營外,郭從義看來是早有安排,營地大門處早站了兩排甲冑齊全的士兵列隊歡迎,爲首一人正是郭從義的長子郭守忠。不過最吸引大家眼球的卻不是那郭守忠,而是營門外十餘米處那跪着撫棺的小女孩。
衆人仔細望去,見那女孩不過是十三四歲模樣,長得倒很是清秀,不過枯黃的額頭、消瘦的臉頰,無處不在訴說着營養不良的危害。那女孩看到有這麼多人穿着鮮亮的衣甲、騎着高頭大馬,知道是來了當官的,連忙想要跑過來喊冤。可她畢竟跪了太久,好不容易搖晃着站了起來,就又跌倒在地上。
王峻輕輕皺了下眉頭,這也太不吉利了,我剛來京兆府,就有個小姑娘撫棺痛哭,你郭從義是不是在詛咒我啊?!
看出王峻的不耐煩,郭守信連忙解釋道:“王帥、諸位將軍,這小女孩倒是個可憐人,前天就在這裡痛哭流涕,這都三天過去了,真是難爲她了。”
聽郭守信這麼一說,王峻、董遵誨等人倒是來了興致,連忙問起緣故,這小孩難道就沒有大人嗎?怎麼她一個人待在這裡撫棺痛哭?!
郭守信就苦笑着說道:“她的父親大家可能都聽說過,就是那倒黴的京兆府巡檢喬守溫。當日趙思綰暴起發難,喬守溫等人不思回城平叛,卻被亂軍陣勢所震懾,紛紛逃亡。如今朝廷平定叛亂,自然要追究這喬守溫等人不戰而逃的罪過!”
王峻冷哼一聲,低聲問道:“既然有法可依,你家大人還不命人將她趕走,就讓她在這裡痛哭成何體統?難道她哭上一場,朝廷就不追究她家大人的罪過不成?!”
郭守信低聲嘆道:“她倒不是爲了自己父親痛哭,而是爲了自己那狠心又可憐的繼母、爲了自己無辜的弟弟、爲了自己悽慘的命運而哭。”
見大家都有興趣,郭守信就慢慢說來:原來這小女孩乃是喬守溫的原配夫人所生,夫人生下她的時候落下了病根,沒過三四年就離開了人世。喬守溫不甘寂寞,又娶了一個年輕女子李氏做填房,那李氏很快就爲喬守溫生下了一個兒子瑞生。有了後媽又有了小弟,喬守溫的這個女兒瑩瑩的日子就難過起來,不是吃不飽,就是穿不好。
等到喬守溫離開城池爲王益、趙思綰接風的那一天,正好這小丫頭十二歲,她弟弟剛滿七歲,一家人全被困在這京兆府。誰也不會想到會發生兵變,家裡根本就沒有存糧,李氏先是將自己和瑩瑩的口糧減半,接着又再次減半,可沒過多久家裡還是斷了糧。
喬守溫只是個巡檢,家裡並沒有多少錢財,再說了有錢也買不到糧食,整個城裡除了軍營,根本就沒有任何糧食!眼看着瑩瑩和瑞生瘦的脫了形,李氏一個婦道人家,又有什麼辦法?她所有的首飾錢物全部花乾淨了,剩下的只是她這個少婦的身體而已!李氏被城中那羣當兵的畜生整整糟蹋了三天,這才換來了半袋子豬食!
可等她苦撐着一口氣、回到家裡一看,瑩瑩被打得半死,而自己的寶貝疙瘩、心頭肉——瑞生卻被趙思綰的親信抓走,據說是給趙思綰做了嫩肉羹!李氏當場吐血身亡,只剩下瑩瑩一個小女孩,就靠着那半袋子豬食,瑩瑩好不容易纔活了下來。
好不容易熬到漢軍收復京兆府,喬守溫的幾個老家人進城,將瘦弱的瑩瑩擡了出來,又找了副棺材收斂了李氏的屍骨。可是喬守溫卻說李氏敗壞了他家的門風,愣是不讓李氏入祖墳,還讓人將李氏的屍骨從棺材裡丟出來,扔到亂墳崗去。
儘管李氏生前對瑩瑩有些個刻薄,可是畢竟是爲了她們倆纔去換的糧食,瑩瑩這丫頭倒是有份孝心,愣是以命相搏,將李氏的棺木護得周全。可她一個女孩子又有什麼辦法?只能在這裡賣身葬母。只不過現在這行情,士兵們只要隨便花上點錢財、糧食,就能買個大姑娘,十二三歲的小女孩買來又有什麼用處?只是白白浪費糧食而已!而且這小姑娘還公開狀告趙思綰,現在趙思綰可是節度留後,而常彥卿也升任一州刺史,誰肯爲了一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來得罪這兩個人呢?!
衆人聽了瑩瑩的事情後都十分同情,不過頂頭老大都沒發話,誰敢動彈?王峻倒是有心幫助這女孩,不爲別的,就爲了打郭從義的臉面:你不敢幫助的人我來幫,看你有何臉面在我面前逞能?!不過正如郭守信所介紹的,爲了一個小丫頭而得罪兩位高官,這可太不值得!趙思綰、常彥卿可是手握兵權,如果將他們再度逼反,誰又能承受這責任?!
大家齊聲嘆氣,可還是沒有人上前。郭守信正要繼續領路,董遵誨卻越衆而出,衝王峻行了一禮,大聲說道:“末將征戰多時,攢了一麻袋的臭襪子、髒衣服,正缺一個丫頭幫我鋪牀疊被洗衣服,這小丫頭一看就賣得不貴,末將可就厚顏撿這便宜嘍!”
說罷董遵誨催馬上前,在那棺木前拜了一拜,命親兵上前將那棺木擡走厚葬。
瑩瑩整整哭了三天,終於有人肯伸出援手,心情激盪外加飢餓無力,暈倒在地。
董遵誨嘆了口氣,解下自己的披風將她裹好,又命令親兵將她送回自己帳中,這才轉身回來。而遠處,趙思綰陰沉着臉,狠瞪着眼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