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珪訕笑着將董遵誨所部迎進了城門,恭恭敬敬地上前拜見:“末將代州防禦使桑珪,拜見大周董將軍!”
董遵誨微微一愣,卻沒有立即叫起,而是冷笑着說道:“我聽說代州的防禦使是那鄭處謙,什麼時候換成你了?那鄭處謙呢?”
桑珪訕笑着說道:“啓稟將軍,那鄭處謙與遼軍勾勾搭搭、企圖背叛大周,我等義士看他不慣,同心協力、揭竿而起,在付出慘重代價後,終於將那鄭處謙斬殺。末將不才,昨日剛被代州父老共推爲防禦使!”
董遵誨心裡雪亮,鄭處謙如果投降遼軍只能換來一個死字,他豈會犯這種低級錯誤?所謂鄭處謙投遼肯定只是個幌子,一定是那桑珪等人見利忘義,羣起而攻之。如果不是自己搶先率軍來到代州,想必現在代州已經插上了遼國的戰旗。事到如今,就算再追究桑珪的責任也是於事無補,如果再引起內亂,白白便宜了遼軍!
董遵誨於是微微一笑,對那桑珪說道:“桑大人棄暗投明……不……堅守立場,很讓人欽佩,我們大周絕對不會忘記桑大人的忠誠!”
桑珪心中一驚,他聽出了董遵誨話裡警告的意思,董遵誨剛剛並不是無意說錯,而是特意點明情況,別以爲你瞞得了我!
桑珪連連叩首:“末將等人定當忠君報國,爲大周守衛邊疆,爲陛下守衛代州。”
“如此甚好!”董遵誨這纔將桑珪攙扶起來,笑着問道:“我聽說遼軍的兵馬就要到達代州,不知桑將軍與遼軍可有聯繫,能否知道他們確切的行軍路線?”
桑珪顧不得拍打膝蓋上的塵土,連忙搖頭,用極其誠懇的語氣說道:“我與遼軍漢賊不兩立,豈能……豈能……”
他看着董遵誨似笑非笑的臉,不由得嘆了口氣,低聲說道:“遼軍據此不到三十里,約有五千餘人。這只是遼軍的先鋒部隊,據說後面還有數萬精兵。有小道消息說,遼帝耶律述律上個月親率大軍偷襲幽燕兩州,不料行動計劃居然被那王峻識破,將計就計讓遼帝吃了一個大虧!遼帝現在才二十四歲,正是爭強好勝的年紀,在幽燕沒有討到好處,便想在北漢——不,僞漢討些好處,於是親自率軍前來!”
董遵誨輕輕拍了下桑珪的肩頭,笑着說道:“這纔對嘛,你畢竟是本地人,消息還是滿靈通的。再說了,你守土有責,如果對那遼軍的動態一無所知,那還幹什麼防禦使啊?!我過去看邸報,也曾在那裡見過你桑珪的名字,知道你也曾匹馬斬殺十餘名山賊,不要被我看不起!”
被董遵誨這麼一說,桑珪彎下去的脊樑不由得挺直了三分,他長嘆一聲,沒有說話。
董遵誨卻對他很是理解,鄭重地說道:“現在陛下已經率軍攻破了晉陽的外城,正在抓緊時間向南方轉運繳獲的物資,以及依附於我軍的百姓。現在就算是遼軍及時救援,保住了劉氏父子的內城,難道說劉崇還能夠重振當年的雄風?別做夢了!打仗打得就是綜合國力,而國力靠什麼來維繫、什麼又是一個國家強盛的基礎?百姓!劉崇就算是保住了空蕩蕩的北漢小國,他日後還能有什麼作爲?不是天天長吁短嘆,就是時時愁眉苦臉!北漢已經完了,只要不想爲北漢殉葬,就得你死心蹋地投向我們大周!別說投靠遼國的傻話,遼軍殘暴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你就不怕別人戳你的脊樑骨嗎?!就算你裝作不聽到,可你午夜捫心自問,敢說對得起列祖列宗嗎?!”
桑珪忍不住問道:“那你說我該怎麼辦?董將軍,我也跟你說一句實話,我們代州人雖然不願意讓遼軍作威作福,可也不會爲了外人而流血犧牲,我們只想保住我們自己的代州!”
董遵誨冷笑道:“你覺得可能嗎?我也實話跟你說,遼軍的軍紀你也知道,真讓他們進了代州,肯定少不了燒殺搶掠,日後牧民們就可以在代州城裡牧馬放羊了!我們大周軍紀嚴明,雖然不能在這代州堅守,可也願意協同你們撤離代州,留給遼軍一個空城。樹挪死、人挪活,是留在這裡乞求遼軍的寬恕,還是跟着我們奔向新的未來,你們自己選!”
桑珪有些個心動,可還是有些個擔憂,他低聲問道:“遼軍會給百姓們南下的時間嗎?”
董遵誨心中大安,終於說服這桑珪了,真是費心費力。董遵誨誠懇地說道:“這就要咱們一起努力,來爲百姓們爭取這生存的機會!”
桑珪看着面帶誠懇的董遵誨,嘆息一聲,終於答應下來。其實桑珪本來就不想投靠遼軍,畢竟他的祖父母就是死在遼軍南下的時候。而代州城的大多數人都與遼軍有着血海深仇,這也是爲何當日鄭處謙反抗遼軍時百姓們一呼百應的原因。
桑珪立即向百姓們宣佈南遷之事,並告知大家遼軍即將到來。大多數百姓都唉聲嘆氣地打起包裹,有氣無力地隨從士兵們撤退。大家心裡都在暗罵這些代州的士兵,暗罵這代州防禦使:背井離鄉,難道是容易的事情嗎?你們每年向我們收這麼多的賦稅,真到了要用你們的時候,怎麼就這般無能呢?!呸!
一邊罵着,大家一邊往南門那邊走。等大家走到南門的時候,卻發現董遵誨和桑珪的戰旗依然樹立在南門城樓之上。有相熟的士兵自豪地說道:“我家將軍與那董將軍一起,鎮守代州,掩護大家撤退!”
百姓們聽到這裡,心裡很受感動,把平日裡捨不得吃的幹棗、杏子都往那守城的士兵手中塞去。
士兵們很不好意思,大家平日裡吃霸王餐都有些習慣了,突然遇見不要錢、不罵人的百姓,心中總感覺怪怪的。許多士兵更是感到了一絲羞愧,決心盡力而爲,絕不輕言投降,更不會輕言撤退。
就在大家深情演繹軍民一家親的時候,有斥候快馬趕來,急匆匆上報:“遼軍斥候距離此地還有十里路!”
桑珪與左右親信對視一眼,連忙向董遵誨請示道:“董將軍,你看咱們該如何行事?”
事到臨頭,董遵誨也不客氣,立即大聲下令道:“撒出所有的斥候,摸清楚遼軍的規模、行軍速度,同時剿殺代州城南遼軍的斥候,讓他們摸不清咱代州的底細,更不清楚咱代州百姓正在撤離!”
代州的斥候隊正也顧不得請示桑珪,連忙領命出擊。董遵誨又對桑珪說道:“你手下有沒有精通遼國話的人?你馬上寫封投降信,派人送往遼軍大營,能拖延一點時間就拖延一點時間。當然,如果能夠蠱惑遼軍首腦入城一敘,那就再好不過!”
桑珪點了點頭,立即命人取來筆墨紙硯,匆匆寫了一封書信。又喚過來自己的內弟,讓他帶着書信前往遼軍營中。
董遵誨又對桑珪說道:“關閉東、西兩門,百姓撤離完畢後再關閉南門,大敞北門等候遼軍。同時集中軍中所有的弩機、弓箭手,在北門內埋伏,等候遼軍的到來。”
桑珪連忙領人去北門準備,董遵誨又將張逸叫了過來,悄悄吩咐幾句,命令他率領百餘士兵立即出城,準備自己所安排之事。至於馬德海、曹銓等人,則擦拭兵器,準備與遼軍一戰。
很快,斥候送來消息,當面敵人約有四千餘人,並沒有驅趕太多牛羊,顯然是打定了就食代州的主意。
聽到這個消息,大家都很是憤慨,尤其是曾與遼軍偷偷聯繫過的桑珪,更是痛罵遼軍的不守信用。前段時間,桑珪等人雖然打定了投降的主意,卻也與那遼軍使者反覆哀求,希望他們能夠不進入代州、不騷擾百姓。當時那使者答應得很是爽快,說只要代州歸順遼國,遼軍就自帶糧食、絕不隨意入城。如今看來,那使者真是言而無信。
又過了約莫一個時辰,遼兵們將桑珪的內弟五花大綁,押着他就往代州而來。等遼軍走到代州北門的時候,很是吃了一驚。就見代州北門大開,城上城下沒有一個守軍,但城樓上卻遍插旗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只可惜羅貫中還有很多很多年纔會出世,《三國演義》這本少數民族最重要的軍事教材也還沒有誕生,遼軍們肯定不知道這是空城計,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被這詭異的局勢所嚇倒,誰也不願意搶先入城。
遼兵們等了約莫半刻鐘的時候,有一個千夫長趾高氣昂地策馬過來,掄起馬鞭對準這些個膽怯的膽小鬼就抽了起來。遼兵們也不敢反抗,只能抱着頭硬挨。
不一會,那千夫長抽得累了,雄糾糾氣昂昂騎馬入城。他的侍衛們也很是得意,將下巴望天昂起三十度左右,旁若無人地入城。於是,他們大模大樣地走進了代州守軍的伏擊圈,就聽着滾石擂木齊飛、弩箭弓矢併發,少頃,那千夫長的人頭就掛在了城樓之上!可南門處又恢復了悄無聲息,就像是張着大嘴的巨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