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妖兒要走,參商大帝也不攔她,只站在殿門之前,靜默無聲地看着她走。
臨寒離開之時所形成的冰天雪地到得現在都是沒有要消融的模樣,寒風凜冽,雪花紛飛,一片一片晶瑩剔透,繼而覆蓋大地堆積起來。她牽着契約獸的手走在其中,天地間一片雪白,卻是無論如何都掩蓋不去她那一身華紫。
似是盛開在雪地之中的夜色妖華,不管環境是多麼的惡劣,也依舊是盡情舒展着獨屬於它的美和豔,妖和嬈,令得世人折服,令得世人傾心,令得世人膜拜。
他看着,不動,不語。
看着看着,她已經是走出了很遠,分明是走出了參商遺宗的總舵,她卻還是沒有御風而行,而是微微低下了身體,似乎是在聽她的契約獸說些什麼,看那樣子,好像一點都不急着去找臨寒。
只是距離太遠,他並不能聽到她和契約獸說的是什麼。只能看着她的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小到最後,她轉了個彎,便是徹底的看不見了,好像她就這樣從他身邊離開,從此消失在他的視線之中,進而消失在他的生命之中。
彷彿有着什麼東西,突然的從身體裡消失了呢。
眼前皆是茫茫白雪,什麼都看不到。他擡起手來,撫上自己的心口。
砰,砰,砰。
心臟還在跳動,血液也還在流轉,可他卻覺得,他的心臟好像早就已經死透了,如今還在跳動着,也只是在延續他的生命而已。
他的思想,他的精神,則早已在很久很久以前褚妖兒在他沒有注意的情況下離開東靈聖地的時候,就已經消失不見了。
他是行屍走肉,活死人。
沒有褚妖兒,他就什麼都不是。
“妖兒。”
他輕聲的說了句,便不知具體意味的勾脣一笑,而後緩緩退後,不讓風雪侵身,他慢慢地退入了身後的殿宇裡。
殿宇之中的燈火不知何時全部熄滅了,整個殿宇一派漆黑陰暗。
身體後退,逐漸被黑暗籠罩,有如光明被黑暗蠶食。他輕輕轉身,殿門便自發緊閉了起來,徹底遮擋了外面的一切。
他步伐沉穩而緩慢,一步步走向那高高的帝位。
一步一步,宛若當初參商遺宗剛剛建立起來之時,他在褚妖兒的注視之下,慢慢地登座稱帝,成爲參商海里唯二的帝者,幾乎與姬華古帝齊名。
玄色的華麗袍袖輕輕一拂,其上曼珠沙華血色翻滾。他坐上帝位,擡眸平視眼前黑暗,一雙眼眸竟是比這黑暗還要更加的漆黑。
他高高地坐着,正襟危坐,面色沉靜。
一如這世間最爲強大的帝王。
爲帝者,衆叛親離,終生孤寂。
此爲寡。
……
離開遺失之城後,褚妖兒感應了一下空氣中所殘留着的氣息,然後便一路往北。
再北的地方,就沒有什麼城市島嶼了,不是面積很小的荒島,就是難以行走的冰川,北區的最北方竟是處於極地之中,褚妖兒和萌沒有任何的停留,一路直朝極北方向而去。
因爲空氣中殘留着的氣息表明,臨寒離開遺失之城後,就是朝着極北方向而去的。
越是往北,溫度便越低,冰川也越多。
極北很大,不過再大卻也是不爲北區管轄,算是個三不管地帶,在這裡除了一些極度耐寒的海族和海洋生物,半個人影都是看不到。
“呼!”
平靜的海面上有着兩道身影飛快的一閃而過,速度之快,竟是讓得那一處的海水紛紛朝着兩邊散開,中間的地帶則是形成了真空,待到那兩道身影幾乎是看不見的時候,海水方纔回涌過來,填滿了那真空。
假若此刻有海族浮出水面來,看到這一幕,定是要驚訝,極北這裡的海水從來都是很難波動的,來者的實力是要有多麼高強,才能讓海水形成真空?
可惜不知是不是因爲之前臨寒來了這裡,留下的冰冷氣息讓海族敬畏,褚妖兒和萌一路趕來,竟是一頭海族都沒有看到。
她覺得蹊蹺,卻也覺得自己沒有追錯方向。
於是速度加快,追着空氣中那隱隱約約的氣息,繼續朝北進發。
極北這裡今日沒有下雪,但一路經過的冰川之地上,全是厚厚的冰雪。海是深藍的,如同天空般,散發着極度的寒冷,讓人不得不在身上設一道禁制,用來抵擋寒風的侵襲。
禁制在身,遮擋寒氣的同時,對氣息的感應也沒有那麼明顯了。褚妖兒體寒之症不過纔好沒多久,不敢承受太多的寒氣,是以在停到了一座冰山上之後,她皺了皺眉,卻是感應不到臨寒的氣息了。
她轉頭問向萌:“氣息是不是沒有了?”
萌是真正的神獸,不怕冷,沒有用禁制擋寒。聞言仔細感應了一下,點點頭道:“是沒有了,到這裡就消失了,不知道是臨寒大人抹除了氣息,還是……”
還是進入了這座冰山裡,抑或是下了海。
褚妖兒繼續擰着眉,想了想便蹲下身來,被凍得發青的手指,直直地往腳下冰山一插,泥丸宮裡的靈識頓時奔涌而出,藉着她這根手指,飛快的遍佈了整個冰山。
俗話說冰山一角,就是指冰山顯露在水面上的只是很小一部分,實則整座冰山是非常大的。這座冰山亦是如此,大到褚妖兒的靈識都是過了兩三息的時
識都是過了兩三息的時間,方纔將冰山內部給探查完畢,然後就非常失望的發現,冰山裡並沒有臨寒。
不在冰山裡。
難道真的下海了?
褚妖兒收回手指,轉頭面向旁邊無風無浪的海面。
“主人,要下去嗎?”
“嗯,下去。”
說着,褚妖兒站起身來,往身上再加了一道禁制,便和萌一起,一頭扎進了海水之中。
譁!
甫一入水,饒是有着禁制在身,那冰冷刺骨的寒意也是一刻不停的侵襲而來。褚妖兒猛地打了個寒顫,禁不住這樣低的溫度,她手指一錯,指尖便有七渡妖火盈盈燃起,她往額間一抹,轉手又往萌眉心處一點,七渡妖火所攜帶的溫度便傳遍了兩人全身,身體立時變得暖洋洋的,海水再冷,也是無法讓她們感到寒意了。
“主人的神火就是實用。”
萌讚歎了一句,將靈識釋放出來,果然是在海水之中感應到了臨寒的氣息:“主人,走這邊。”
雙腿微微搖擺,冰冷的海水被劃開,萌一馬當先的朝着深處而去。
褚妖兒緊緊跟上,靈識同樣在海中朝着周圍蔓延開來,一邊尋找着臨寒,一邊防備着海族。
因是在海中,並非陸地之上,即便兩人實力高強,在這裡行進的速度也是很慢。更何況越往深處下潛,水壓便越是增高,海水又更冷,褚妖兒和萌的速度便越發緩慢了,索性一路上並沒有遇到什麼海族,否則在這樣的情況下和海族戰鬥,絕對是得不償失。
兩人慢慢下潛。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的海水都看不清顏色了,舉目四望全是黑漆漆的一片,周圍壓力也是大得能將初初晉升的仙聖給擠成肉醬,萌終於驚喜的道:“主人,到了。”
褚妖兒聽了,奮力往前遊了遊,擡頭一看,果然見到前方百丈之處,有着一星淡淡的冰白之色,矗立在那深不見底的黑暗中,光澤雖淡,但在褚妖兒的感應之中,卻好似一顆小太陽一樣,吸引着她全部的心神。
臨寒在那裡。
準確來說,臨寒在那裡面。
那是一座洞府,臨寒此刻就身在那洞府裡。
她認真感應了一下:“的確是臨寒的氣息沒錯。”
連褚妖兒都確定了,萌沒有任何遲疑,和褚妖兒一齊朝着那一點冰白游去。
不知是不是臨寒在來到這裡的時候,隨手設置了威壓,才一靠近五十丈遠的地方,褚妖兒就猛地感受到了比水壓還要更加沉重的壓力。
萌也是,朝下游動的動作都是變得緩慢了。
“別動。”
褚妖兒拉了萌一把,朝後退了退,離開臨寒的威壓範圍。她從紫極之鏈裡取出一把不知什麼材料做成的鑰匙,鑰匙和那下方的洞府一樣,都是呈現着淡淡的冰白之色,在漆黑的海水裡,顯得十分的明亮。
這鑰匙萌認得,是寒宮寶庫的鑰匙,只有這一把,臨寒大人將其交給主人來管理,算是將寒宮交給主人來打理。
而此刻,褚妖兒拿出這枚鑰匙後,手中紫色靈力一起,一道靈力灌進鑰匙裡,鑰匙立即冰色大放,變得有些刺目了,而後一束冰色的光線“唰”的一下,便是從鑰匙中脫離而出,直直地射向了下方那座洞府。
洞府裡好似有着什麼和鑰匙鏈接上了,身前那濃重的威壓,立時便以肉眼可見的狀態,朝着兩邊緩緩分離開來,露出一條真空般的道路,褚妖兒毫不遲疑的牽着萌走上去。
往前走一步,身後的道路便被海水重新填充起來,緊跟着褚妖兒的步伐,道路一點點的消失着。
她沒在意,只握着鑰匙,沿着那冰色光線朝下走。
因是真空地帶,這裡沒有水壓,也沒有威壓。可褚妖兒腳踏實地的走,走了好幾分鐘,方纔走到盡頭。
盡頭,便是臨寒在這深海里的洞府了。
擡眼看去,這洞府也沒有什麼值得人太過驚歎的,不過是一座冰山挖空了山體而已,很是簡陋,想來應是臨寒隨手弄的,洞府外觀都沒有任何的打磨痕跡。
兩人來到洞府之前,一道圓形的冰門悄無聲息的打開,褚妖兒握着鑰匙,和萌走進去。
進入洞府後,連感應都不用感應了,褚妖兒直接擡頭,面向前方某處。
臨寒此刻就在那裡,盤膝而坐,面向冰牆。
褚妖兒停住腳步,沒有立即上前。
她站在原地沉默着,似乎是在用靈識查探臨寒此刻的狀態,他居然到現在都沒有醒來,是怎麼一回事;又似乎是在想着什麼,眼睛被綢布覆蓋了,她的神情被掩了大半,萌一點都看不清楚。
萌看看臨寒,再看看褚妖兒。
然後小心翼翼的輕聲開口:“主人,我去修煉,發生什麼事的話,你喊我哦。”
褚妖兒沒說話,只鬆開了手,讓萌朝着別的方向去了。
然後小草泥馬挖去冰塊,給自己打造了一個小房間,禁制一設,便窩在小房間裡不出來了。
於是外頭那偌大的冰室裡,褚妖兒站着,臨寒盤坐着,一個不說話,一個則沒有清醒。
之前從遺失之地來到極北這裡,就已經是花費了很多的時間;從海面來到這深海,更是花費了長久的時間。褚妖兒沒有去計算她找臨寒到底找了多久,她只是在原地站立了很久,久到整個人都幾乎是要和這座冰
要和這座冰室凝爲一體,她才終於擡腳,朝臨寒走去。
臨寒盤坐在冰室最裡面的角落,背對着冰門,面對着冰牆,氣息平靜到近乎於無。
他的頭髮他的臉色,依舊是離開遺失之地前的冰白之色,讓得他看起來很像是冰雪鑄造而成的身體。身上的月白衣衫早已凝結了冰雪,他渾身上下都是散發着刺骨般的冷寒,讓得來到他身後的褚妖兒,即便有着七渡妖火護體,卻還是禁不住地顫抖了一下。
好冷。
她忍不住再多用出了一些七渡妖火,確保自己靠近他不會被他身上的氣息給凍死,她在他對面坐下來,背後便是冰牆,她和他抵足而坐,距離極近。
然,這樣近的距離,卻還是沒有讓他醒來。
他就那樣盤坐着,一動不動,氣息平淡,好似冰雕。
而她盤坐下來後,也不動,只坐在他的面前,不修煉,不睡覺,似乎是在想着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想。
不知過了多久,她慢慢伸出手來,撫摸上臨寒的臉。
觸手冰冷,連七渡妖火的溫度都難以抵抗。
她抿了抿脣角,手指轉移方向,摸向他的脖子,停頓一瞬,再摸向他的胸口。
果然只有胸口處並不是太涼,隱約還有一點點熱度,表明他此時修煉閉關,應當是爲了解決心境摧毀所留下的後遺症,抑或是想要將被摧毀的心境,重新的鞏固起來。
心境……
褚妖兒皺了皺眉,旋即另一隻手也是伸了出來,雙手覆蓋上臨寒結印的手。
她收斂了一下心中思緒,待得呼吸也是平穩下來後,泥丸宮的靈識從她雙手涌出,沿着兩人手相貼的地方,慢慢的進入了臨寒的身體。
因臨寒是處在了最深層的修煉之中,對外界沒有任何的感應,因此褚妖兒的靈識進入並不太難,便有阻隔,也是輕鬆化解了去。
靈識甫一進入,褚妖兒所能“看到”的,立時便有着極大的轉變。
此時此刻,她眼前所見到的,不是這座洞府,亦不是面前的臨寒。而是泠泠一方冰雪世界,各種道路在其中交錯,鮮紅的河流緩慢流淌,正是臨寒的身體內部。
冰雪是屬性,道路是經脈,紅河是鮮血。
細細一股靈識在這冰雪世界中凝化成了褚妖兒的樣子。這個小小的靈識體並不像本尊一樣是個瞎子,眼睛是能看見的,於是靈識體睜眼看了看周圍,便果斷的沿着那血紅河流而走。
越走那血紅河流便越是擴大,走到最後,周圍道路交錯得越發複雜,前方有着一顆和靈識體對比要顯得十分巨大的東西,正在平穩的跳動着。
砰,砰,砰。
那是臨寒的心臟。
靈識體沒有立即上前,而是遠遠地看着。
這顆心臟,本該是鮮紅色的,那鮮血所供養的最主要的就是它。可靈識體卻清楚地看到,這心臟竟然是冰白色的,外表結了厚厚一層冰霜,正是心境損毀的象徵。
而且,那冰霜,還在隨着時間的流逝,而變得越發厚重。
厚重到只要這心臟全部變成了冰霜,那麼臨寒,就真的是毀了。
這個毀……
指的卻是植物人。
靈識體看着,沒有動作,只沿着原路慢慢返回,繼而化作靈識,迴歸本尊。
褚妖兒收回手。
她依舊是沉默着坐在臨寒的對面,眉頭微蹙,想着什麼。
想了很久,終於是想出辦法來,她眉頭舒展開來,神容亦是變得堅定起來。
要救臨寒,只有一個辦法——
雙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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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困了,二更明天寫,明天15+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