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根骨頭都痛着和因疲倦而半昏眩的珍妮堅信,他們已騎了一輩子的馬。黑夜早就來臨。馬蹄仍不歇止,僅較爲緩慢而已。她不知身在何處或將往哪裡去,而且也不願關心了。山區天氣很冷,她的衣服又因騎馬過河時整個浸溼了,現在正貼着她不停顫抖的身體。她只知道他們是在山裡,有些人已分了自己的一部分金子後分道揚鑣了。
起初她還猜他們是上匪還是華瑞茲黨?也算過人和記過他們的去向,不過如今這些早就無關緊要了。天老爺,幾時才休息呀?珍妮覺得自己累得快昏過去了。起初她也扭動着想讓自己從鞍上跌下去,被他打過兩次耳光,現在還覺得頭昏。她被迫坐在他的身前,雙手綁在背後,她一想掙扎他就用長槍勒在她的胸下,讓她喘不過氣來。
如今她疲軟下來;僅懨懨地倚着他,無法計較,甚至還有些想感謝他用溫暖的披巾蓋住她的肩,她像受了傷的野獸般不自覺地輕聲呻吟,爲什麼不停下來?有停下來的可能嗎?。
好像好幾個小時後,他們纔在一塊巨石陰影下停住,她僵硬而且無力抵抗,聽任摩斯迪將她抱下馬安置在石壁邊。其他人默默地揮刀砍下樹枝,迅速搭成一個小小藏身處,從鞍袋中拿食料餵馬,打些乾草拭去馬汗的同時,一邊跟他低低他說着話。令晚顯然是不會起營火了。
珍妮無法控制地顫抖着,牙齒格格作響,摩斯迪拿來牀毯子裹住她還是沒用。他蹲在她身旁,解開綁住她手的皮索,用力地搓着,她已無力抽回,而已緊扣人肉裡的皮索確實已使她的手因血液不流通而麻木了,在他的搓揉下似乎漸漸有了知覺。
彼此輕聲說話的人並始嚼食幹牛肉、喝壺裡的東西。
珍妮覺得他們似乎已很習慣這種生活,這些人是何來歷?
摩斯迪爲何跟他們混在一起?摩斯迪給她肉於,她嚴肅地搖頭拒絕,他喝過壺裡的酒,把水壺送到她面前,她還是轉頭不予理會。
“你抖得好像生病了似的,死於肺炎的人質對我們可是沒有用的!”他狠狠他說完,舉手就捏住她頰上柔軟的地方要灌,珍妮只好乖乖喝了。灼燙的烈酒嗆得她猛咳,不過,不一會兒便在她的腹內凝成溫暖的一塊,漸漸發散到四肢。他又給她肉乾,這次她突然覺得餓了,所以乖乖接下吃了。
其他人已打開毛毯卷悄然無聲地躺下,摩斯迪起身伸了個懶腰:“你最好也睡一下,我們兩個小時後又要出發了“她以爲自己是累得聽錯了,兩個小時!不可能!他一定瘋了,像任何會選這個可怕的國家居住的人一樣瘋了!
而他已彎下身重新綁好她的手,這次比較鬆些,她已受夠教訓不再反抗了。他鋪好毯子。讓她躺下,然後若尤無事地倚着她側身躺下。她開始掙扎,可是他的手把她箍得太緊,不一會兒就只好放棄掙扎而僵直地躺着。她輕輕笑了兩聲。
“人的身體是這種天氣裡最好的取暖物。”他簡明地說。
她深深體會到自己的無助,無奈地閉上嘴。她根本無法阻止如果他想做什麼,這想法令他渾身一顫,不過他什麼也沒做,只是靜靜地擁着她“直到她疼痛的身體漸漸暖和起來而入睡。
結果卻似乎立刻被叫醒,再度被他隨便地拎到鞍上。
深藍的天色隨着他們更形深入山區而漸漸變成黎明,太陽無情地照下來,有個男人拿出一頂彼舊的草帽,珍妮冷冷地接受下來。
她已毫無時間和方向觀念,反正總有好幾天。這幾天內他們只在裝水、餵馬時稍作停留,她已習慣於肉乾和辛辣的酒。其他人已承認她是斯迪的犯人,所以不會再來打擾她,事實上還因爲她的冷靜而有些佩服她。他們不知道那是因爲她的心智和身體的力量已完全被榨乾,她已無法體會任何情緒、甚至害怕了。她聽到他們用“那個小妞”來稱呼她,而當她的衣服破到無法再補好時,其中最小的一個,大約十歲模柞的男孩從他的鞍袋中拿出一套不怎麼幹淨的衣褲在衆人的笑聲中交給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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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已近黃昏,山區漸冷,四周荒涼得讓人心驚,他們在樹林間的一處空地停下來。珍妮早已慣於接受命令,但斯迪要領她深入林間時,她卻拒絕了。“我不要……我絕不穿那些噁心的衣服!”
他嘲弄多於打趣地說:“難道你寧可像亞馬遜戰士一樣而行?對我當然很有趣,可是對我那些朋友卻嫌誘惑太大了。”他改用嚴厲些的聲音說:“珍妮,不要跟我爭辯!
難道你要我動手?據我記得……當時我並未遇到太多困難“噢!”她的臉刷地變白了,“你就真的那麼下流?竟然還敢提起……”
“你不要逼我,珍妮!”他語氣中的警告之意使她害怕而冰冷,“也不必再裝模作樣,除了我以外,還有凱爾以及那個稱你爲未婚妻的法國上尉,你怎麼解釋?何必再玩這種笨遊戲!”
她的手指蜷曲起來,因極力制止自己不能去抓他那張虛僞的臉而發痛。她上回抓傷的痕跡還留在他臉上,現在她真希望自己當時挖出他的眼睛來。
她憤怒地咆哮着:“除了憎恨和鄙視外我對你根本沒有任何感覺了!摩斯迪,我恨你、恨你、恨你、你叫人噁心!想到你曾經碰過我,我就想吐!不錯!我寧可當凱爾、馬克或任何人的情婦,也不願你這狗雜種再碰我一下!”
他仍極力擺出印第安式的冷漠,不過從他倏忽變濁的眼色和嘴角的白痕,可知她已刺穿他平日努力武裝着的自我控制。“多謝你常提醒我你有多恨我。”他最後終於說道,並同時上前,她本能地擡手護住臉部,結果他只把衣服對她扔過去,她不禁吸了口氣,他卻邪惡地笑了。
他們繼續上路,然而自他們再度相遇以來,原本冷淡沉默的關係已經變了。憎恨和鄙視漸漸高漲,她甚至覺得自己會因憤怒而爆炸,那憎恨尖銳到已成爲和吃喝及呼吸一樣的本能。她時時都可感覺到他的存在……他強迫她倚着他時感受到的體溫,替她綁手或解開時的手勁以及以黝黑的膚色爲背景的藍眼中的那抹捉弄。
她無時無刻不在詛咒他、反抗他。使他個得不強迫她吃、喝、上馬或睡在他身邊。
“我恨你,小偷,雜種!”她不斷地低聲咒罵。他要是聽煩了,就用長槍橫抵住她的胸部,使她痛得無法呼吸。
終於又恨又哭地癱軟下來。
她早已不明方向,不過那些人們可能是爲了分散追兵漸漸分頭而去,等他們出了山區,來到一片荒野,只剩下摩斯迪和珍妮兩個人。她又開始害怕了,他會對她怎麼樣?他要帶她上哪兒?尤其在明白了他其實渴望佔有她時,她就更恐怖了”。
“有人一直跟着我們,而且跟得很緊,很有技巧,我想他們要的大概是你,珍妮小姐。他們是美國入,約有五個,你父親的動作可真夠有效率呢!”
她不信地瞪着他:“怎麼可能!我們走了沒多久,我父親哪有時間……他冷笑道:“我自有我的消息來源,你的繼母趕問厄爾巴索後或許打了電報給你父親,反正現在有人跟蹤着我們就是了。否則我們爲什麼分路?可是他們的目標顯然不是黃金,而是你,當然還有我,我相信你父親對我必定早已訂好了計劃,就看他抓不抓得到我了。”
天氣熱得幾乎無法忍受,大地無盡無垠毫無變化。珍妮覺得他們似乎繞着毫無意義的圈於打轉。他真的認爲有人跟蹤他們?此地任何人獸都不可能生存,可是他們卻辦到了。這兒的水非常稀罕,可是摩斯迪卻對每個水源一清二楚。他的鎮定使她害怕迷路的憂慮漸漸被沖淡了。
他們一路前行,大部分挨着聳立的峰影下面走。逃開這無止境的奔波和永遠的髒和熱;有一次她在一個水洞中看見自己的倒影,幾乎認不出那髒得和他一樣黑的人就是自己了。
“我變成印第安人了!”她罵道,“甚至比他們還難看!
我們到底去那裡?什麼時候才停?”
他這時纔不輕不重的說,他正帶她回厄爾巴索。珍妮不相信地瞪視着他。
“你瘋了!厄爾巴索?我們現在不是在墨西哥嗎?”
“本來是的,現在卻己在新墨西哥州的阿帕奇區……
所以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亂叫!”
她的喉嚨根本幹得叫不出聲來,可是她雖然憎恨地瞪着他,卻忍不住期待他是否己決定要釋放她了?他卻像明瞭她的想法似的,馬上嘲諷地笑了。
“別抱太大希望,珍妮。我到厄爾巴索有幾個理由,其中最主要的是那兒最不像是我會帶你去的地方。我想我己擺脫掉後面的人,不過我要先確定才行。”此外他便不肯再多說。
他們於清晨時分抵達城鎮的外圍,她想到自己蓬頭垢面如喪家之犬的樣子突然轉過身來,馬兒也隨之後轉,他跟着咒罵了起來:“你又怎麼啦?想摔斷你那傻脖子不成!”
“我這樣子不能進城!我不要被人當成遊街的……”
他不生氣了,反而笑着說:“你大概覺得自己頗像碰上暴風雨的墨西哥蠻女吧,的確也是那樣子呢!小妞!”
“可惡!你這種人真該下地獄!你這油嘴滑舌的豬,我看你比我更像野人!”他想着,如果她知道他們的目的地,一定會咒罵得更厲害。他自己也考慮過,不過莉莉是他在厄爾巴索唯一信得過的人,他們相識多年,而且他用過她的地方藏身。她經營着厄爾巴索最時髦、最貴也最高級的店,位於偏街,樓下是酒吧,樓上是妓院。莉莉經常誇口說她手下的女孩子是這一行裡最好最漂亮的,不知她看到珍妮後又該怎麼說。反正今晚他就會知道了,而珍妮必定大爲震驚。俯看靜靜生着氣的她,他不禁猜想梳洗乾淨、頭髮閃亮的她又該是什麼模樣。
深夜進入厄爾巴索的珍妮早已又虛又餓地倚着摩斯迪沉睡了,根本沒注意到突然向他們掩蓋而來的屋影。附近的燈光很少,莉莉的後門更是黝暗,這是爲了某些不欲爲人知其行蹤的客人所專設的。但爲了“保證善良的人”,門房的小窗口一定有一個持槍的人守着,以過濾一些不受歡迎的人。
摩斯迪大膽地直馳後門,將黑馬系在欄杆上,待會莉莉會讓人將它送人她私人的馬廄喂料過夜。他仔細研究另外兩匹馬上的烙印,、都不是他已知的什麼人的。
他緊抱住珍妮讓她下來,一邊在她耳邊低聲說:“你敢亂嚷,我就打斷你那道俏鼻於。”珍妮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乖乖地咬住了嘴脣。
他還來不及敲門,板門已向裡開去。“嗨,老馬。”斯迪好像一星期前纔來過一般地向守門人親切地打招呼,其實他已將近一年沒來了,但臂下夾槍的胖男人馬上認出他,帶着笑退後。
“維特少爺!好久不見!您等一下好嗎?我得趕快去告訴夫人,否則她會罵我的……”
他匆匆掀開絨布簾走掉後,珍妮怒道:“我們現在在哪裡?這是什麼地方?我不要……”
“閉嘴!”他突然對她的質問口氣感到極爲不耐,抓着她手臂的手用力之猛,逼得她必須咬緊牙關才能不叫出來。
“弄痛我對你有什麼好處?難道你還需要證明你比我強壯許多?”
他有些慚愧地放開她時,莉莉已提着裙子走了進來。
身上是金光閃閃的緞子,頭髮是經過染色的,香水味幾乎使處於小小空間的人無法呼吸,她張開手歡迎他。
“斯迪,想不到會看到你回來這裡!你這個小壞蛋。好多人說起你的事喲?”
珍妮微覺噁心地看着他們彼此親熱地擁抱,久久才分開來。他看見莉莉要開白,便先發制人他說:“莉莉,我替你帶來一位客人,希望你有空房間容納她,別被她現在的外表騙了,她是個女孩子,而且梳洗乾淨後還可能非常漂亮。”
珍妮滿心屈辱地忍受這位中年女人的小眼睛在她身上四處打量。
‘哦……原來如此!好吧,最好趁別人都在前廳忙碌的時候趕快跟我上樓吧,照說應該是愈少人看到她愈好。對個對?”
話聲未了莉莉已轉身領路,斯迪不顧珍妮的掙扎硬架着她隨行,她既驚且怒,而且好尷尬。他怎能那樣說話?
好象她不在場似的。而且這兒到底是什麼地方?莉莉又是什麼人?鋪着地毯的走道和走道兩旁的房間看來有點像是旅館.而莉莉的衣着讓她想起某一個人…-她被押進去的房間有張大牀,一座琳琅滿目的三鏡妝臺,上面堆滿瓶瓶罐罐,珍妮扭頭不看鏡中自己那狼狽的樣子,莉莉摟着斯迪對她說:“小妞兒,你彆着急,我馬上派人送洗澡水和衣服來。至於你嘛,斯迪,我相信早已有人等着要替你擦背了,你這英俊的魔鬼!等你分得開身就人敲敲底端那扇門,你就知道是準了。”
她很不喜次看到他們親熱的樣子,可是她更擔心等會兒跟摩斯迪單獨相處時會發生什麼事。可是他卻在女傭送來洗澡水和食物後,抱着她脫下的衣服鎖上門走了。她不得已只好抓起被單披上,數次拍打房門期望人家來救她,都失望了後,決定把自己灌醉算了。依她過去所見,醉酒應該是件很愉快的事。她拉了張椅子在爐火前坐下,突然非常地想念起法國的家,伯特姨丈和比耶表哥的許多趣事像一把刀樣刺人她的心。用杯子倒都嫌太慢了,她乾脆對着瓶口喝起來。爐火突然變得旺盛而明亮,整個房間開始旋轉,可是她爲何仍不覺得快樂?她用手臂遮住眼睛看着天花板,心裡在懷疑酒裡是否被下了藥……定是的,這個人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結果她卻發現自己哭了起來,她覺得非常傷心也非常睏倦。她抓掉捆在身上的牀單,用力向緊鎖的房門扔去。
這兒太熱了,而且只要他願意,任何衣服還不是會被他剝掉?她哭着橫趴在牀上,幾乎是立刻就睡着了。
摩斯迪很晚纔回來,爐火將熄,室內只剩五屜櫃上的一盞油燈暗朦朧地點着。他悄悄地脫衣服,低頭就看見珍妮臉上的淚痕。她哭過了?當然不是想念他,這點絕對可以肯定,然後又瞥見躺在椅旁的空酒瓶,這個小女孩原來是醉了。
他俯身聞到她呼息間的酒氣,以及她毫無知覺的所散發出的體香,覺得有些遺憾。今晚他是該陪她的,可是他得去跟莉莉商量和安排一些事情,還有剛纔陪他洗了個香噴噴的鴛鴦浴的蘇西也在等他。今晚的他不想迎戰一個總是在詛咒掙扎並且假裝憎恨這一切、其實每根神經都在渴望他的女人,他需要放鬆一下,而蘇西是最佳人選。
她開始憎恨這間拘囚住她的房間,總覺得自己像蘇丹後宮的禁臠似的,尤其這個花俏的粉紅色房間時時在提醒她目前身在何處,以及她已淪爲他的玩物的事實。偶爾她會責怪自己是咎由自取,便也想到如果他厭倦了自己以後會怎麼樣?我知道得太多了,他不可能放我走的,可是其實我又知道些什麼?他在此停留了一個星期卻毫無動靜的原因何在?
起初她常哭,後來也麻痹了,房門鎖得很牢,窗上不僅有柵欄而已重簾深垂,她的三餐都是老馬持槍護着女傭送上來,她歇斯底里的火爆脾氣只得到相應不理的待遇,有一次是莉莉親自上來教訓她:“親愛的,我請你務必瞭解自己有多幸運,你只需伺候一個人,我是受不了任何麻煩的,你這樣鬧會變成壞榜樣,已經有好幾個女孩來抗議了,所以,如果你再不檢點……”
帶着雙重恐懼的珍妮無法從神情冷淡的摩斯迪得到任何同情,害怕與寂寞使她開始跟因好奇而來探望她的“女孩”交朋友,其中有一位名叫茹蘭的法裔加拿大女孩跟她最投緣。珍妮常害羞又情不自禁地傾聽她以坦率的口氣談她與客人之間的關係,從而知道許許多多聞所未聞的事。
連她也說珍妮幸運。
“可是你明知我是被迫的還說我幸運?我恨他,而且我好害怕將來他會對我怎麼樣。”
茹蘭聳聳肩:“生命是未知的,誰敢說任何人會怎麼樣?不過我覺得他其實很喜歡你,只是他不肯承認,喜歡得甚至連你都想像不到的深。否則他何必帶着你到處跑呢?誰知道,也許你們將來真會結婚呢!你說他是你的第一個男人,這對他們是很有份量的。”
茹蘭走後,珍妮自嘲地想到,結婚!怎麼可能,斯迪以爲他後面還有凱爾,甚至馬克。而她纔不會把真相告訴他,讓他朝最壞的地方想吧,讓他以爲她認爲別人都比他好!至於婚姻,他曾說過:“那是女人爲男人設下的陷阱,用愛來把男人套上枷鎖,把他固定在一個地方,像我這種浪子,嘿,是永遠不可能在一個地方久待的。”
珍妮在心中發誓,即使他是世界上最後一個男人,即使他跪下來哀求我,我也不會跟他結婚的。她相信自己在這種事發生前應該已經設法逃掉了,她一定要回到父親的關愛和保護之下,他必定有辦法把一切糾正過來。也許他會讓她再去法國,她將在那兒憑自己的本事過活,即使要憑女人的本能維生,她也要當一個高級的交際花而絕不讓他把她變成一個普通的娼妓。
這一天他又鐵青着臉,渾身征塵地回到房裡,再度拒絕說明他去了哪裡或去幹什麼。
已經一個星期過去,珍妮發現自己已忍無可忍,不可理喻的煩躁使她的神經趨於崩潰邊緣,逼得她想尖叫,抓剜那緊閉她的牆、捶打那鎖住她的門。斯迪卻意外地在早上回來了。
她對着他狂叫:“爲什麼不讓我出去?你難道看不出我正一點點地死去?天老爺。斯迪,我快瘋掉了一你就是要我那樣嗎?”
他抓住她,對着她涕泗縱橫的臉冷冷地說:“剋制點,珍妮!我必須馬上離開,如果能及時趕回也許晚上可以帶你出去騎馬。”
“你要去哪裡?去做什麼?爲什麼我現在不能去?”
他冷冷一笑:“承你這樣看得起我想陪伴我,我該覺得很榮幸,可是今天不行。有人已經追得很近了,所以我要出去布些假的路線引他們走入歧途,也好讓我們今晚安全離開。
她睜大了眼:”真的那麼近了?那你爲什麼不讓我走呢?她拉住轉身要走的他,“求求你,噢,求求你,只要你放了我,我會要我父親付出你要的任何贖金!我也會阻止他再派人追你,那時你不就自由了嗎?”
他擺脫了她的攫握,手指像鐵鉗似地扣住了她的肩:
“對不起,珍妮,你是我最後關頭的王牌,我不會隨便放你走的。再說,追兵是由美國警方領導的,現在連你父親也阻止不了了,他們以爲我們正用許多黃金在換槍械,這種誘惑太大了。所以,我常在邊界上亂跑,引他們忍不住地追。這已經像是一場玩命的遊戲了,寶貝,只可惜你不能參加。”
“你這骯髒的雜種!”她從妓院的女孩處學了不少罵人的話。
“我對你這些咒罵、反抗和憎恨已經煩透了,今晚我不回來了,你好好享受你的寂寞吧!”
他俐落地將鞍裝甩上肩大踏步向門口走去,她害怕地追上去間:“可是你剛纔說……你到底要去那裡?這幾個字幾乎是尖叫出來的,他的嘴巴隨即出現拉緊的紋路。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我就告訴你,我只是上其他房間洗澡更衣,然後下樓玩牌喝酒,再找一個可親而且柔順的女人,再見了。”他禮貌又嘲諷地鞠個躬,留下她一個人傻瞪着房門。
他走後她開始毫無理由地煩躁起來,坐立不安地踱起步子。天老爺,要是他就此不告而別怎麼辦?他真的那麼恨她而想把她丟給莉莉去吸血嗎?她一下子踱步,一下子捱到牀上又氣又怕地哭,後來竟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來時已經七點。他在那裡“回來呀,你他媽的!她捶着牀咒罵,“我不要待在這裡!你不能這樣對待我!”可是這個無情而又工心計的傢伙什麼事做不出來?也許她已變成了累贅,再帶着走會太危險也大多爭吵了。
雜沓的腳步聲由走道那頭傳來?在她的門口遲疑後又離開,她這才發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待宰羔羊的滋味實在太難忍受了。可是她有什麼辦法?我一定不能讓她把我變成任何人來挑精揀瘦的妓女,我先要鎮定下來,想想辦法。她跑到鏡前拿起梳子猛刷頭髮,頭皮上的痛苦似乎真能使她的思想清晰一些,鏡中的她有擦了粉似的紅撲撲的臉頰,一對駭得大睜的碧眼,腳步聲經過門口又回來個似乎喝醉了酒的沉濁聲音在門外響起。
“嘿,你在裡面嗎’你是七號嗎?你是不是莉莉說的那個紅髮美女呀……”
珍妮隨即聽見門鈕咯咯作響,嚇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到底讓不讓我進去?我已經付了錢的。不過如果你表現不錯,我還會再多給……”
他根本就是找錯了人,珍妮安慰自己,保持鎮定,總有人會來把他弄走的。可是……她突然想到,或許……她奔到門前,貼着門說:“先生,先生,門是從外鎖上的,如果你真想進來,必須從外面開。”她一邊在心中祈禱,希望他醉得非常厲害,那樣比較好應付。
門鈕發出了一些聲音,她慌亂地想,會不會需要鑰匙才能開?可是她從未見斯迪用過,他只是帶上門就卡答一聲鎖住了,她心裡不斷祈禱着:“這會兒可別讓任何人經過呀!”
鎖終於開了,門向後蕩去,一個男人踉蹌而入,珍妮趕緊抓起妝臺上的梳子把扁的一邊塞入門與門框之間,免得門又自動鎖上,而後氣喘吁吁地向那人解釋。
“看到你這小美人兒,就算鎖在裡面有何關係--”看到他色迷述的模樣,珍妮暗恨自己或許打錯算盤。如今只好悄悄向衣櫃掩去,以便夠到茹蘭好心借她的那件長衫套上她反着衫衣裙的身子後,可以伺機逃向門外。
“先生,請你聽我說,”她一邊輕聲說話,一邊移動着,眼光絲毫不敢離開他的臉,“你看來像一位紳士,一定願意幫助我。我是被他們以武力關在這裡的,求你救我出去好嗎?”
“我說,小妞,莉莉說你是一個很棒的玩伴,我不是花錢來找麻煩的……”他舔着下脣的模樣叫珍妮的心往下沉,“你還是熄了燈趕快過來吧!”
“先生,我看你很精明,何必計較你給莉莉的那些小錢?如果你放我出去,我一定要我父親好好地補償你,五千、一萬隨便你要多少。我叫珍妮,我父親是加州的參議員,如果你帶我去見他,他一定會重重地謝你,一定會的!珍妮聲嘶力竭地哀求道。
“啊呀!”他睨着她搖頭,“你先來盡你的責任,等一會再談其他的。”
他欺近來,突然一把抓住她,一手伸向她的胸前,她驟不及防只有拼命掙扎,終於撞到牀沿而扭倒在牀上,一邊叫道:“不……不!不准你的髒手碰我!”
“你喜歡打架嗯?要人動粗?沒問題,包你滿意……”
她想滾到牀的另一邊,可是足踝被他抓住了,情急之下她順手抄起置於牀頭的鐘,想也不想就朝他頭上用力砸去。他呻吟了一聲,狠狠抽了一下才癱軟地溜到地毯上,手還抓着她的腳。
因驚駭而顫抖哭泣的珍妮低頭看了他一眼,心想就算她殺掉他,這人也是罪有應得的。然後才掙扎站起來,除去身上因掙扎而撕裂的衣物,穿上茹蘭給她的衣服,抖着手指扣完一排細細的鈕釦,匆忙套上不合腳的高跟鞋,再到鏡前把頭髮盤成髻,用髮夾夾好,不能再讓人把她錯認爲這家妓院的女孩。然後看了地上的人一眼,確定他仍昏迷不醒後,才經過他身邊出門,並且把門反鎖。
她是逃出那個房間了,可是站在幽暗的走道上,她卻開始爲如何才能逃出這棟建築物而覺得沮喪。後門有人守着,根本不可能,而她正要沿着而下的這道樓梯必定是通到前面的酒吧的。如今只好硬闖了。她悄悄地步下略成弧形的樓梯,發現一一邊是兩扇活動門,盡頭通向酒吧,另一邊卻是一面全身的鏡子,映出驚慌萬狀的她。
她遲疑時,一對勾肩搭背的男女笑着推開活動門,男的或許是個西班牙人,女的則是若蘭。
“珍妮!噢,天!你怎麼在這裡?”
“哦,又一個美人兒!真不知莉莉夫人從那裡把你們找出來的,怎麼樣?一起來吧?”
珍妮不待他們再說下去,在她無法控制的恐慌和絕望驅使下,撥丹兩人一頭往酒吧鑽去。害怕而搜尋的眼光迅速左右一瞟,大房間內的人並不多,吧檯前有酒保和幾個客人,蘇西蕩着雙腿坐在鋼琴上隨音樂哼着歌,她一看定前門的位置,就撩起裙於以最快的速度朝那兒衝去。
茹蘭在她身後叫道:“珍妮,別跑!你不能……”而她已穿出人門,盲目而且不知她到底想逃避什麼地向前狂奔,只知自己要趕快跑,逃開被斯迪發現後要受的懲罰。
高跟鞋在多石的路面上發出巨響,後面似有腳步聲追來,她只聽到自己的心跳在耳際震盪迴響着。長髮散落下來,纏住她的肩背,使視線不清,可是她還是不停。汗水涔涔涌出,呼吸硬着喉嚨,她覺得自己快支持不住了,腳步開始有些拖滯。
噢,天!她真的想逃走嗎?她能逃到那裡去?鞋子掉了一隻,她踉蹌了一下伸出手想穩住自己,結果反而倒在街上的塵土中。她無助地哭泣起來,覺得全身的力量都己離她而去,再也無法動彈了。睜開眼,眼前一雙靴子直挺挺地立着,一定是他了,除了他外誰會來追她?他取笑人的聲音從上方某處傳來。
“真是的,心肝,你那麼想呼吸新鮮空氣明說不就成了?或許你真那麼想念我?他不給她回答的機會就一把拉她站起來,解下頭巾擦了她的臉後,命她穿上鞋,“總要像個人樣,是不是?你喜歡胡鬧嗯?好,我們就去鬧個夠。”
他把她拎進酒吧,安置在座位上,給了她一瓶酒,逕自和蘇西調起情來,任由過往的男人對她品頭論足,甚至隨意加以逗弄調戲。她不知自己是怎麼上樓上的,只想往牀上擲去時,他卻命她換上騎馬裝束,要她收擡東西半個小時內出發。他怎能要她在這種情況下騎馬?這個人除了憤怒和魯莽外,一點同情心也沒有嗎?他算什麼人呢?
珍妮在接着下來那似乎渺茫無盡而且使人力竭的逃亡途中才漸漸瞭解他,而且逐漸凝聚自己的力量,或退讓或頑固地抵抗他千變萬化的脾氣。
如今她已知道,不管他支不支持華瑞絲黨。他都是一個亡命之徒,他已慣於逃亡,慣於被追獵。有時她會反問他,這樣的生活夠嗎?而他似乎也較瞭解她了,對她的詛咒和謾罵不再發愁,而是報以聳肩或一笑置之,而且說有一天能甩掉她這件帶刺的行李必定很愉快。
有一天!那一天?會有這一天嗎?
有時她己不曉得自己的存在了,她像變成馬身的一部分似地長時間跨乘其上,她也會生不會冒煙的火,其至也會把斯迪偶爾打來的小野獸剝皮烹煮了。
“你把我變成康曼奇女人了。”她恨恨他說。他們己再度深入墨西哥,大約在馬瑞郡附近,但詳細地點他總不肯告訴她。
“康曼奇女人除了煮飯、剝皮、背行李外,還有許多用途,”他邪惡他說,伸手解開她的髮辮。“而且你還不夠馴服,舌頭也太銳利。任何有點自尊的康曼奇勇士早已另娶兩個妻子,而把你拿去換一匹馬了。”
她不願理會他的嘲弄,卻不可能不理會他的脣和他的手撫過她汗溼滑膩的身子。如今她對自己對他那種奇怪到近乎違反自然的生理需求,已經不想否認了,她鄙視他,可是即使在最憎惡他的時候也無法抵抗他,而且經過那天早上她見他熟睡而拿走他的長槍事後,她對逃跑也已經暫時絕望了。
那天清晨醒來,她比他早起,依從他的教導的方法生火煮咖啡以後,拿起他睡前置於身旁的長槍。他睜開眼,發現自己正面對來意不善的槍口後,又眯起眼睛。
他也許是看見她眼中的決心,所以小心地不敢亂動,最後終於說:“我到底能不能先喝點咖啡,或者你要趁失去勇氣前趕緊開槍?”
“我正在考慮!”她鎮定他說,語氣透着掩不住的怒意,“我可以現在就讓你死,也可以讓你受重傷,慢慢地死在沙漠裡。這也是你罪有應得!”
他眼中沒有她所找尋的懼意,只是審慎地打量着她。
“很難決定是嗎?不過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先想一件事,例如你自己怎樣求生的問題。”
“我絕對能照顧自己,這得感謝你的教導。根據某些跡象,我知道我們距離村落或城鎮已經不遠了,那裡會有法軍……”
“親愛的,我會傻到去接近法國人嗎?這兒當然是華瑞茲派的地盤呀!我沒法讓你不殺我,不過他們抓到你後會對你怎麼樣?他們當然會聽到槍聲,然後出來調查,這些游擊隊對待女人的態度,我可不敢恭維喲!”他自在地把手枕在頭下,不在理她,“快決定吧,,我餓了。”
她焦躁得幾乎想哭,他爲什麼不害怕?他就真的那麼有把握,認爲她絕不可能有勇氣殺他?然而最重要的是,他所說的話是真的嗎?
“噢一一可惡!誰叫你睡那麼熟的!”她怒哭出聲,將槍一扔,差點沒打到他,咬着脣轉身去倒咖啡。意外的是,他竟像未曾發生過什麼事似的,收好槍來到她身邊接過她遞來的咖啡。
可是他們上馬前,他卻從鞍袋中拿了一把兩發子彈的小手槍交給她,她不相信地瞪着它。
“收在口袋裡,”他簡單他說,“千萬記住它可是實彈的。在這種荒郊野外,難說你什麼時候會需要用槍,即使我的朋友看到陌生人有時也是先開槍才問話的。”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該想什麼,只依言收下,再擡頭他已轉身走開了。
愈深入墨西哥中部時,斯迪的行動就愈加謹慎。他說這片又熱又平比山區更荒涼的地區是全墨西哥最好的畜牧地。
“可是牛羣在那裡?還有人呢?我幾乎要覺得墨西哥好像是一塊到處是土匪和鬼魂的土地了。”
“仗打到這種程度,無關的人想必都儘量躲起來了,牛羣也必定關在牧場裡面。這年頭,所有的人,連法國佬都在內,餓得慘兮兮的。”
她想起前幾天他們碰上的一羣邪惡的人,斯迪跟他們領隊大聲爭吵時,她只能怕得渾身僵硬地坐在馬上,忍受他們的眼光。最後,斯迪從靴子裡拿出一張拓起來的紙,氣氛才友善下來,幾個已經向珍妮欺近的人才不情不願地聽令退開。
他們的談話她只懂得一點點,似乎是在討論法軍的從本地區撤退的行動。法軍已分批離開,回返皇官所在的濟華花,華瑞絲麾下的柯畢度將軍是所向無敵的……珍妮幾乎無法相信!”
她也不信後來斯迪說的話,他說,麥西米倫皇帝在法軍元帥貝佔尼的敦促下,下令所有有華瑞茲黨徒之嫌的可以不審即殺。她只聽說用刑的是華瑞茲派,法軍反而更殘酷的說法。她是絕不相信的。斯迪聳聳肩不曾與她爭辯,不過下午卻強迫她騎馬到俯視一座村落的小山上。
“這兒剛蒙你的朋友拜訪過,仔細看吧!”他把望遠鏡交給她。眼中中所見雖使她腳顫心虛,但卻不能不看。散在破屋前、廣場上的形體,的確是包括小孩在內的男男女女,她還看到一具無頭的嬰兒屍體,另一個的頭部一片血肉模糊。禿鷹羣在樹枝上長鳴,尖椽上掛着肉片。
“想像得出那些婦女死前所受的待遇嗎?只因爲她們涉嫌給華瑞茲黨食宿。”
他強迫她看的一幕一直到第二天深夜他們謹慎地進入一座小城時,仍在她腦中徘徊不去。
一片漆黑中珍妮根本看不出它的樣子,叫她震驚的是那股黑與靜。沒有街燈的曲折馬路極爲破敗與骯髒,所謂建築大概就是雜亂的蹲踞在旁的黑影。
珍妮很累,但她不敢抱怨,只在他以手勢要她下馬時依言而行,拉着馬緊隨他身後進入兩棟屋子之間的小巷。
腐爛的垃圾和蔬菜味,使她不得不伸手掩住口鼻,幸好黑暗免去了看見那些髒穢之物的痛苦,但願他走快一些就好了。
斯迪已找到他所要找的門,手指輕輕在門上敲出一串信號。不過開門的胖女人仍極謹慎,不曾點燃任何燈火,因此珍妮也只依稀看見一個龐大的身影。
“不必找槍了,我是維特。”
“維特?艾維特?起初似乎不相信,後來變成輕柔的笑,“還是這樣淘氣,喜歡給人驚喜嗯?不過跟你上起的是誰?你帶朋友來了?”
“進去後你就知道了。”他反手關上門簡潔他說道,油燈突然照亮了室內;
珍妮拖着疲倦的腳步隨斯迪入內。胖女人經管着一個混合了沙龍、旅舍和妓院的地方,樓上的簡陋小房間還談不上舒適,不過比起粗糙的地面,那張小牀已算得上天堂了,而且木製百葉窗也稍能阻擋一下屋外的臭味。
脫下滿是塵埃汗漬的衣服後,珍妮只洗了手臉就癱在牀上,進入無夢的睡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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