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又唱了幾首,鬧了一陣,監子裡時而歡聲大笑、掌聲雷動。所長居然沒有出面干涉。平時監子裡要是這麼大唱大鬧的,所長早就過來了,罵得你狗血淋頭了。看看聯歡晚會快開始了,便結束了演唱會。大家找舒適的地主坐好,等着觀看中央電視臺的春節聯歡晚會。
今年的聯歡晚會,趙忠祥、倪萍已經沒有擔任主持人,另換了一班人主持。嚴偉總覺得晚會晚會沒有什麼新意,也許是心境的原因,總是覺得晚會缺少那種喜慶的氣氛。趟着看電視,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嚴偉又被外面緊接着的一陣鞭炮聲給震醒了。他睜開眼,看看電視還在放,電視裡面正在伴着鐘聲,歡聲雀躍。他明白過來,此時,舊的一年已經過去,大家正在迎接着新春。往年的這個時候,他會爲女兒買一大堆的花炮,帶着女兒走到陽臺上,掛上一串長長的鞭炮,點燃一支菸交給女兒,讓女兒捂着耳朵去點引線。鞭炮點燃,女兒會使勁捂着耳朵,瞪大雙眼看着鞭炮一個個地炸完。她會拍着注手,高興得跳來跳去。妻子會拿來一個大紅包交給女兒,這是給她的壓歲錢。女兒接過紅包,這小傢伙卻並不滿足,一隻手去接,別國一隻手卻伸向嚴偉,大聲嚷嚷:還有爸爸,爸爸也要給壓歲錢。嚴偉說:爸爸跟媽媽的包在一起了。小傢伙不依,一本正經地同你講理:“媽媽的是媽媽的,爸爸的是爸爸的,怎麼能算在一起呢?嚴偉此時就只好去掏腰包了。今年不知爺爺、奶奶會不會給她買鞭炮,帶她去放鞭炮?爸爸的壓歲錢她還在不在念叨?唉!女兒,爸爸只有明年再加倍給你了。
這麼思着,想着,嚴偉又開始迷糊了。在半夢半醒中,嚴偉恍然回到了家,同妻子女兒一道,歡快地去給好爺爺、奶奶拜年,爺爺、奶奶每人都拿出了一個大紅包,樂得小姍姍的小嘴都沒有合攏……
又是一陣緊接着一陣的鞭炮聲聽見,嚴偉又被震醒。看看外面的窗戶,天還沒亮,是性急的人們,在新年初一的這一天,用鞭炮在迎接新的一年的到來,討個吉利。今年的這個時候,嚴偉會被妻子推醒,出去點燃鞭炮後,又縮回被窩睡回籠覺,直到妻子做好了雞湯麪條,他才肯起牀,然後,全家人出去到親朋好友處拜年。
監子裡腦膜炎同付富長在走道上走動,雖然是過年,監子裡值班還是照常在值。他們兩個是倒數第二崗,是四點到六點,後面還有簡如錦跟李山橋。外面的人迎新年也太性急了點,還有一兩個小時才能天亮,他們就迫不及待了。嚴偉不想再睡,全日制索性喊過付富長過來聊天。到換班的時候,嚴偉說:“你只將簡如錦叫起來就行,我來替李山橋值班。”
新的一年,新的一天,終於開始了。
才一起牀,伍連志便過來給嚴偉拜年:“嚴哥,祝你早出早發財!”
嚴偉也回拜:“也祝你早獲自由!”
許軍華走過來,拱手道:“嚴哥,恭祝早出看守所,財源滾滾來。”
嚴偉回拜:“祝你早日改判,佳音早傳!”
接着是簡如錦、李山橋、崽崽鬼同底下的人過來給嚴偉、許軍華、伍連志拜年,都是恭祝早日出去,早獲自由之類的祝福產。嚴偉想想好笑,一旦失去自由,連每年常用的祝福詞:“健康長壽”“恭喜發財”“家庭和睦”之類的祝福,都變成了“早日出去”“早獲自由”了。監子裡變得熱鬧起來,不在同一監而想識的也相互喊話,互道祝福。嚴偉也跟着喊:“老五,祝你改判啊!”
祁連五回話:“嚴胖子,你早點出去發財啊!”
新年,也是屬於失去自由,羈押在監牢中的人們的,包括被法律宣判了死刑,剝奪了生命權力的死刑犯。
早餐送來了,沒有雞湯麪,沒有餃子,照樣是幹米飯,外加一志油炸的,比鹽還要鹹的油炸魚。嚴偉吩咐伍連志:“初一早上應該吃發財面的,去,給每人都發一包面,大家泡着吃,都發發。”
早餐過後,所長們都陸續進了監,監子裡的人便給所長們拜年,說幾句吉祥話,令所長們高興。當劉所長過來時,嚴偉祝賀道:“劉所長,給你拜年,祝你步步高昇,吉祥如意!”
劉所長笑笑說:“也祝你官司早了,早點出去!”
張老大過來時,嚴偉給他拜年:“張所長,祝你今年肩膀上多一條杆。”
張老大很高興,笑了起來:“多顆星都不得了了,還多一條杆呢?不過多謝你,也祝你早點出去。”
上午八點已經開始參謀長電視了。電視沒有有線,只能收看一個秀湖臺。春節期間,秀湖電視臺安排了一部武打連續劇、兩部香港警匪連續劇。不過,縣級臺有縣級臺的好處,放連續劇是一期接着一期地放,中間不插廣告,看起來過癮。電視一直要放到下午三、四點,到了晚上又接着放。嚴偉將被子轉了九十度,改爲面對電視機,用一牀被子靠在牆邊當枕墊一牀蓋着,這樣看起來舒服多了。許軍華、伍連志立即效仿,在後面又擺了一排,其他人在後面又擺了一排。這麼剝着花生、瓜子,看着連續劇,連中午吃飯也不耽誤一分鐘。讓手下的人打好飯後送到手中,吃完飯後飯盒一丟,就立即有人拿去洗了。
過了年,所裡照常加餐,不過質量差多了。有時一點豬頭肉燉蘿蔔,只能看見蘿蔔,看不見肉,也算加了餐。不過菜裡有油,就比平時強多了。這樣的加餐就苦了嚴捨己救人幾個在上面吃的人,所裡這幾天不訂菜,只能吃所裡供應的飯菜,吃得嘴裡都快淡出味來。伍連志發明了一種方便麪的新吃法,用方便麪的調味粉、檳榔油來拌飯吃,味道還蠻不錯的。面就用來作點心,比比餅乾的味道差不到哪裡去。
這樣每天吃了飯就縮在被窩裡看電視,所長這些天也放鬆了對內務衛生的強調。時間過得比平時好象要快了一倍,不知不覺已是正月初八。
過了初八,看守所恢復了正常運轉。白天的電視沒有了,內務要整理得有角有線,不是休息時間不允許躺到被窩中,就是再冷也得在鋪板上坐着。最難受的還是監子裡斷了煙,連最後的幾支,每支扯開後,捲成四個小喇叭筒也給押完了,連平時捨不得丟掉的熾屁股都全部找了回來,撕開後,捲成喇叭筒,現在連菸屁股也找不到。現在大家希望的就是班主任能叫出去談心、坐坐,在外面還能抽上一、兩支菸。於是,只要班主任值班,就去報告,要求出去談心。把郭所長喊得都煩了,只好答應放出去坐坐。
於是,監子裡商量,劃些現金給班主任,讓他到所裡買兩條煙。總不能老是否出去抽班主任的,他的工資也不高,哪裡供得起?於是,由許軍華出面,找管帳的小周所長,讓她劃帳過去。
首先被放出去談心的是嚴偉他們三個。郭所長搬了把椅子,拿着談話本將他們帶到了走廊外面的窗戶下進行教育談心,讓他們坐在臺階上曬太陽。班主任對他們的心態頗爲了解,一開口就說中了要害:“天天叫死的樣叫,談心,談什麼心?還不是煙蟲作怪,想出來抽兩支菸,”
“知我們者,郭所長也!”嚴偉玩笑地打趣。
“看你油嘴滑舌的,我不敲你。”郭所長祥罵道,從身上摸出一包“長沙”軍。拆開了,每人發了一支,然後放在旁邊說:“要抽盡管抽,但不準帶進去。”
待三人點燃了煙,郭所長問:“最近監子裡怎麼樣,有沒有跳皮吵事的?”
嚴偉回答:“還[ 好,監子裡比較平靜,沒有人鬧事。”
郭所長又問:“你們幾個有沒有打人?”
嚴偉立即表態:“郭所長,你知道的,我是從不打人的。我進來了這麼久,你聽說過我打過誰?”
“你嚴偉不打人?”郭所長譏諷道:“哼!你那些鬼名堂,我還不曉得?不過眼睛一眨,就有人動手,在背後指使別人,自己不動手罷了。”
嚴偉大叫委屈:“郭所長,那你就冤枉我了,你什麼時候看我支使過別人打過人?只要別人不打我就行了。”
“支不支使,你自己清楚。”郭所長說:“不過,徐所長叫你掌監,他也跟我講了。你要把監子管好,別整天弄得裡面亂七八糟的。動不動就被值班所長抓到我們監子裡違犯監規的,每次分一扣下來,就不得了。我還沒那麼多的錢讓你們去扣。你們三個在監子裡吃別人的,喝別人的,還要想辦法整別人,我總要好好地整治你們一下不可。別以爲你們搞的名堂我不知道?總會有人對我講的。人家來了錢,就是你們的,自己連一點都吃不到。你們也太不象話了,人家家裡還敢送錢來?”
伍連志狡辯道:“哪有的事。他們來了錢,都是讓他們一起來吃的。也都分了菜給他們吃的。”
郭所長說:“你不要講了。我到看守所十多年了,你們那點技倆我還不知?你伍連志才解了銬子幾天?還有你許軍華,以爲你戴了銬子就可以胡作非爲地亂搞。你不信的話,我就把你的銬子加重一點。你們倆個如敢胡來,我隨時可以把你調開,調到十四監去,就沒這麼舒服了。一天少給我鬧點事,少喊點話,少搭點拖車,給我少扣點分。只要你們搞好了,我值班時,碰到一些經濟好一點的和經濟犯,就儘量往我們監子送。否則,你們想也別想,叫你們去屁去。”
嚴偉說:“郭所長請放心,你這麼關照我們,我們哪敢不給你爭氣!我們一定把監子搞好,爭取評爲‘五好監子’。”
郭所長對他們幾個又訓了一通後,又問了一下別的情況。嚴偉三個便使勁地抽菸,趁郭所長不注意,藏一兩支在身上。郭所長髮的煙才一點燃,又偷偷地捏熄了,裝進衣袋中。到郭所長讓他們進去時,每人身上至少有三個半截以上的菸屁股。
接着又將崽崽鬼和邵陽佬叫了出去,他們進來時,也帶進了幾個菸屁股。於是,伍連志交待以後出去談心的人,必須帶菸屁股進來。這樣,菸屁股捲成的喇叭筒又維持了幾天。實在沒菸屁股抽的時候,許軍華同伍連志就向別的監子訴苦,他們倆的同案犯多,哪個監子進了煙,便馬上搭拖車拖回來一、兩車煙,有時是一個菸屁股或一個喇叭筒。“
有次,伍連志發現外面的走廊裡有一截較長的菸屁股,便想辦法去拖,拖車打了無數次,也沒能打回來。最後還是打開水的來掃地,求他掃到監門口後,伍連志立即從底下伸出手去摸了回來,剝開後,捲了三個喇叭筒,三個人一人一個。
有些臉皮厚的,也死乞活賴地向認識的所長要,講無數的好話,猛地大拍馬屁,有些也能弄車把煙過來。夜裡值班時,見所長過來,便說:實在支撐不住要打瞌睡,求所長給支菸醒醒瞌睡。碰到值班所長那天高興,也會給一、兩根。監子裡如果有現金的話,便偷偷地與勞動犯交涉,用高價買菸進來。勞動犯在利益的驅使下,也會冒着被送死監子的危險,從外面買菸進來偷偷交易。外面兩塊錢一包的煙,買進來就是十塊。一百塊錢可以分次塞給你十包煙。老五在九監那邊經常有煙買進來。他認識一個武警班長,經常有煙送進來。嚴偉、許軍華便一天三喊,每餐飯後都能拖一車過來。
爲了得到一個喇叭筒,一個菸屁股,監子裡的人不惜底三下四,到處求告。有些來辦案的公安、檢察、法院的人經過監門,都會伸出手去要。尤其是當他們正吸着煙的時候,便會求他們將剩下的菸屁股丟進來。這個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出去談心。出去提審最怕的就是辦案的是女人,再怎麼要她們也沒有。出了監門,在提審室,交換條件就來了。先來一支菸,沒有煙,對不起,老子忘了,什麼也不記得了。尤其是那些老油子,多次進過看守所的,更有的是辦法。一支菸抽完,又想不起來了,不發煙就不說。弄得一些辦案的人,本人不抽菸的、未帶煙的和那些女的沒有辦法,也只好出去借煙過來。有煙抽,一切便說得痛快。監子裡竟都在互相交流出去提審、律師會見,怎樣要煙和多要煙的經驗。底下的人史要一出監門,無論是談心、提審不帶一兩支菸進來的,少說要吃一、二十個包子。出去開放、面狗崽子,帶不進現金,也帶不進一兩包煙,就自己不要人喊,個人自學地到風坪中的牆上扒着,等着領吃包子吧!只要不包頓餃子就算是幸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