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個伍連志,監子裡又恢復了三人獨權的格局。嚴偉同許軍華、俞方平仍穩穩地坐在上面,操縱着監子裡的一切。
這天,所長們剛上班不久,張老大就到了十監的監門口問邵陽佬:“你的執行書到了沒有?”
所裡面的所長有時候並不知道哪個犯人哪個判決書、執行書到了沒有,這些都是由周所長負責登記收檔的。有時,周所長不當班,沒處問,便到監子裡來問本人。邵陽佬走到監門口回答:“執行書還沒來。”
張老大說:“你們家來了一幫人,一清早包輛車從邵陽趕過來說要見你。執行書都沒到,怎麼個見法?你判決書來了多久了?”
邵陽佬回答:“今天是第十二天。”
張老大問:“你們上訴了沒有?”
邵陽佬答:“沒有上訴。”
張老大又問:“你們團伙其他人呢?”
邵陽佬回答:“他們也不會上訴的。”
張老大沒再說什麼,轉身走了。
過了大約一個半小時後,李所長來打開了監門:“邵正剛出來面見。”邵陽佬聽到喊自己,立即跑出了監門。
“邵陽佬剛纔還沒來執行書,這會兒怎麼又出去面見了?”湯安問。
“不清楚。”嚴偉回答。
邵陽佬出去了半個多小時回了監,回來時顯得很是興奮。李所長准許他帶進了一些吃食、水果,還有兩片西瓜。邵陽佬忙討好地讓嚴偉幾人吃,嚴偉邊吃邊問:“哪些人來看你?”
邵陽佬高興地回答:“我的兩個姐姐、姐夫,還有我老婆來了。”
邵陽佬判的是五年,他的判決書送來時,嚴偉看過。不想他後開庭那麼久,判決書也是最近纔來的。執行書倒是比嚴偉要先到得多了。嚴偉問:“剛纔張老大來問你,不是執行書還沒到嗎?怎麼就讓你出去見面了?”
邵陽佬說:“我姐姐跟着就跑到法院去了,講他們這麼遠從邵陽來不容易,是她們自己在法院拿過來的,所長才允許他們見我。”
嚴偉又問:“邵陽佬,你們講了些什麼?他們有沒有爲你聯繫地方?”
邵陽佬說:“我姐正在跟張老大商量,把張老大喊了出去。他們想將我接回邵陽監獄中去。在問張老大要多少錢。張老大講,這裡一般都沒往邵陽那邊送過,要我們自己到監獄中去聯繫,要他們接收才行。要送邵陽的話,要我們自己出車費,所裡面派車。聯繫費、手續費、車費可能要兩、三千塊錢。我姐姐講,他們就到監獄去聯繫。要張老大暫時不要將我送走。”
嚴偉問:“張老大答應了沒有?”
邵陽佬道:“答應了。他有什麼不答應的,所裡也想賺錢。張老大講時間不要拖得太久,不然長期不送也不好”,還講要我們先交錢。他們還沒商量好,他們下午還要過來的,他們也只是想在本地,家裡去看方便些。我姐這幾年做生意認識了一些人,在那邊能找到一些關係,爭取早點讓我出去。我的案子要不是在這裡審的話,在邵陽那邊開庭,還不會判這麼多年。”
嚴偉對他講的也不十分相信,問:“那他們怎麼不將你弄回邵陽去開庭?”
邵陽佬說:“我的案子是在這裡犯的,必須在這裡開庭,他們也沒辦法。”
下午,邵陽佬果真又被叫了出去。面見回來後說:“姐姐他們回邵陽聯繫去了,過幾天就會再來的。”
看見他們一個個相繼地走了,嚴偉不知哪一天才輪到自己,每天周所長來訂菜時,嚴偉都要問他一聲:“執行書到了沒有?”把個周所長都問煩了。
所裡又來了一批新貨,催着要把前一批貨做出來。要趕在下午三點之前送走,說是市裡那邊下午三點前來車拉的。監子裡分外地緊張,都紛紛趕貨。到拉貨的車來時,還剩下一些尾巴未做完。所裡只好一面讓大家趕貨,一邊讓拉貨的車再等一會兒,等貨齊了再走。
壓車的人是市勞教所的幹警。這批貨也是從市勞教所分出來做的。回頭要送到勞教所去進行下一道工藝。勞教所的警官在等貨的閒暇時間就進監來檢察質量,看是否滿意。他到了十監門前,卻對着監子突然道:“遲羣,你怎麼又進來了?”
遲羣正在埋頭做事,眼睛近視。監子裡又不允許戴眼鏡。聽到有人叫他,擡起頭來向監門口看了半天,直到自己快走到監門口,纔看清楚是誰,忙道:“楊警官,你怎麼來了?”
楊警官說:“我是來拉這批貨的,不想在這又看到你。”
遲羣被說的很不好意思,原來遲羣前年因敲詐被勞教了一年半,送到了市勞教所。那楊警官就是他的管教幹部。在勞教所,他被減教了八個月,出來後又同街上的那羣人混到了一起。按他們的話說:在街上耍的,只要到了一起,再想脫離他們就很難。平常吃香喝辣,橫行霸道,進進局子是常有的事,小菜一碟。
楊警官看着他,笑着問:“遲羣,你從勞教所回來也才半年時間吧?”
遲羣愧疚地答:“七個月了。”
楊警官調侃道:“你要是再送到我那裡去勞教,我看乾脆也別再找我減教算了,害得我們難辦手續。反正放你出去,跟着就會進來的。”
遲羣說:“楊警官,你莫這樣講。我要是再到你那裡,保證好好幹事,以後再也不會犯事進來了。”
楊警官笑:“講得好聽。你是第三次進來了,還是四次?”
遲羣埋下頭說:“第四次。”
楊警官擺擺腦袋,說:“好好幹活吧!”說完便走了。
在監子裡像遲羣這樣二進宮、三進宮的人,大有人在。尤其是在街上混的混混,敲詐的、打架的,只要去認真追究,誰的身上都可以找出幾件事來,夠判兩、三年的,起碼也可以勞教。他們稱進看守所爲走親戚,若稱度假,也不足爲怪。進看守所多數多的,另外就是吸毒、偷盜的、*的。他們這些人是抓了又放,放了又抓。這裡已成了他們另外的半個家。像他們所做下的事,量刑又不重,一年兩年的,或是勞教,出來又繼續幹,所以頻率相當快。這些人對看守所的所長,進多了一個個都是非常熟悉,連每個所長的個性、喜好也摸得清清楚楚,他們進了看守所,總能找到一些熟人,不必像別的新兵那樣受苦,遭人欺辱,所以也不覺得看守所很恐怖。
邵陽佬幾天後就被送回了邵陽服刑,是張老大親自開車去送的。據說,監獄那邊也來了人。邵陽佬的姐姐也過來了接他。爲了將他弄回到本地去,他家裡面是花了一些錢的。
嚴偉在判決書到達一個半月時,終於等來了執行通知書,時間是二千年的七月中旬。
上午九點過的時候,所裡唯一的年青女警官周素芬來告訴他:“嚴偉,你天天都問執行書,告訴你,執行書已經到了。”
嚴偉這些天,天天都盼着來執行書的到來。但周所長終於告訴他執行書到了時,並沒能使他高興起來。就像一個得了絕症的病人,知道自己在世不長了,只好靜靜地等待着死期的到來。早日結束病魔帶來痛楚的煎熬,有時也會希望死神的早日降臨,而不必領受每天中、西藥的苦澀,點滴的冰涼,手術刀劃開皮肉的痛和那死神纏繞對精神和肉體的折磨。而當期待的死神真的到來時,會有一種不捨。對親人的不捨,對自己沒有完成的事業的不捨,還有對生活過的世界的不捨,而難以高興、愉快地接受。此刻的心情,如同打翻的一隻五味瓶,難以描述是苦、甜、酸、辣,是高興還是失望。不過該來的始終要來的。無論你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是歡迎還是拒絕,它畢竟是真真正正地來了,必須要你進行正視,要去面對。
嚴偉只是淡淡地說:“謝謝你告訴我,周所長。”話中並無一絲的感情的流露,像是在聽一件與己無關的無趣故事一般。
周所長告訴他執行書到了才過十多分鐘,班主任趙所長就打開了監房的鐵門:“嚴偉,你老婆來看你,出來。”
趙所長雖然是管十監的責任人,嚴偉每次出去同妻子見面,都不是他來放的。就是出去談心,也很少是他。趙所長已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人,理着一個平頭,頭髮已經花白,看上去像一個農村的小老頭。他在所裡面算是年齡大的幹警之一。但是他辦事比較認真,有時可以說是“倔”。所以,監子裡的人暗地裡都叫他國際刑警(神經)。他有個女婿是做律師的。監子裡的人要找律師,他往往就介紹他的女婿,也算是照顧他的生意。你只要講請他女婿當辯護人,他就會很高興,立即替你聯繫。這個時候,你若求他辦點什麼事,也是可以商量的。伍連志有次說要找他女婿做辯護律師,他很高興地幫他打了幾個電話。後來,伍連志又說家裡已替他另請了律師,趙所長很是惱火。雖沒有怎麼講他,但也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對伍連志不理不睬了好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