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盛運集團這邊的人全都愣住了。
什麼情況?
這跟想好的劇本不一樣啊?
聶雲盛其實看到呂明亮的名片之後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所以他的反應最小。
快遞小哥有點懵逼,下意識地往左右兩邊看。
兩個副總是最迷茫的,甚至有點手足無措,完全想不通這個投訴者爲什麼突然變得這麼硬氣了。
這可是在直播呢,全網觀衆都在關注,盛運集團這邊的副總在打圓場,好言好語地勸着,結果這個投訴者又整這一出?
就像快遞小哥下跪時的那一幕差不多,這顯然會給人一種咄咄逼人、不近人情的印象。
他瘋了?
沒被噴夠是吧?
而且盛運集團的兩個副總回過味來之後,不僅是覺得莫名其妙,更有一種“他給臉不要臉”的憤怒。
你以爲你算老幾啊?我們集團的聶總過來當這個和事老,已經是給足了你面子了,你還不識相一點,順坡下驢,你好我好大家好?
結果直接就蹬鼻子上臉,表示不諒解?
怎麼着,還要在直播裡頭興師問罪?
真是豈有此理!
現場沉默了幾秒鐘之後,這火藥味一下子就上來了。
但是聶雲盛沒發話,另外兩個副總也不能輕舉妄動,更不敢自作主張離場。
呂明亮微微一笑,接過話茬:“聶總,各位,稍安勿躁。”
“正如這位兄弟所說,今天確實是來爭取解決問題、消除影響的。”
“之所以有一點點火藥味,主要還是因爲雙方在溝通上出現了一些問題,很多想法沒有充分地傳達給對方。”
“我覺得這也正常,理不辨不明嘛!正好今天聶總也在,兩位當事人也在,大家把話說開,前因後果講述清楚,充分溝通之後,真相自然會大白。”
“直播間內的幾十萬觀衆,也正好做一個見證。現在輿論是站在貴公司一邊的,大家都非常同情快遞員,聶總來都來了,不如就抽出一些時間,咱們就在所有觀衆面前稍微討論一下這個事情吧?”
“關於快遞這個行業,我倒是正好也有一些淺見,跟大家分享一下。”
顯然,聶雲盛要是早知道這是一場網絡辯論,還是跟逆風物流辯論,他是絕對不會來的。
能不能贏先放在一邊,關鍵是風險很大,完全不值得!
如果他沒來,那呂明亮還真的會有點頭疼。
但現在,既然聶雲盛已經來了,那可就不好走了。
兩位副總看了看聶雲盛,只見聶雲盛臉色有些陰沉,似乎下一秒就會爆發,但很快,他的臉色又緩和了下來,甚至還露出一個微笑:“當然,我們來這裡,就是來解決問題的。”
“不過,這件事情再怎麼說也是盛運集團顧客和員工之間的糾紛,呂總是逆風物流的負責人,沒理由摻和吧?”
“還是說,逆風物流覺得我們處理得不夠妥當?快遞員都向顧客下跪了,難道呂總覺得還不夠?那我真是爲逆風物流的快遞員感到心寒啊。”
一陣夾槍帶棒,不僅暗示但呂明亮作爲逆風物流的負責人多管閒事,還將呂明亮放到了快遞小哥的對立面。
聶雲盛很清楚,今天在衆目睽睽之下,誰要是被說得啞口無言,誰就輸了。
這到底是辯論也好,是罵戰也罷,只要輸了,肯定會嚴重影響企業的形象,對公司利益造成嚴重的損害。
而換個角度考慮,這其實也意味着贏的一方會有很大的優勢。
如果盛運集團能夠藉此機會把呂明亮也給收拾了,讓逆風物流名譽掃地,那麼盛運集團不僅能夠讓自己的危機立刻解除,還能化危機爲機遇。
既然在這個場合已經不可能走,那就只能主動進攻。
呂明亮並不慌,也沒有接聶雲盛的話,如果真的把矛頭對準快遞小哥,那就真的中計了。他的矛頭一直是對準盛運集團的,發生任何情況都絕對不能挪開。
所以,呂明亮壓根沒有回答聶雲盛的問題,而是直接反問道:“聶總,我問你一個問題:現在的社會,是法治社會沒錯吧?”
這是跟全自動擡槓機學會的:如果對方拋出了一個陷阱式的問題,怎麼回答都會落於被動,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提出問題,化被動爲主動,讓對方進入自己的節奏中。
聶雲盛愣了一下,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當然了。”
呂明亮點點頭:“既然是法治社會,就要講究法治精神。投訴人第一次投訴,是因爲快遞破損,按照消費者和快遞公司訂立的合約,快遞公司造成快遞件的損失,顧客投訴,這沒問題吧?”
“投訴人第二次投訴,是因爲盛運快遞承諾了要對蘋果進行賠償,但卻並沒有賠償同品種的蘋果,而是用其他的蘋果作爲代替,沒有履行自己的承諾。顧客第二次投訴,要一個說法,也沒問題吧?”
“顧客只是在行使法律賦予它的權利,何錯之有?”
聶雲盛雖然有些措手不及,但還是很快反應過來:“呂總說的當然有道理,但是……在法律之外,還有一種東西叫做人情。是人都會犯錯誤,快遞小哥忙中出錯在所難免,都已經下跪道歉了,還不依不饒,這樣好嗎?網友們之所以反應如此激烈,就是因爲顧客得理不饒人,一點都不講人情。”
“我們公司當然不贊成這種網絡暴力,但是,多體諒一下快遞小哥的工作辛苦,難道不應該嗎?”
呂明亮說道:“體諒快遞小哥的辛苦當然是沒問題的,但應該給客戶的良好服務縮水了,又該是誰來負責呢?”
“你們盛運集團口口聲聲說快遞小哥不容易,說他工資微薄、工作辛苦,這次的投訴可能害得他面臨鉅額罰款,難道這不是你們盛運集團造成的嗎?”
聶雲盛臉色一黑:“我們已經免除了快遞小哥所有的處罰,還對他進行了慰問和補貼。”
呂明亮哂笑了一下:“那麼其他的快遞小哥呢?這位快遞小哥是幸運的,因爲這件事情剛好在這個關鍵時刻爆發,變成了你們轉嫁矛盾的擋箭牌,所以你們當然要做足姿態,又是慰問,又是補償。”
“但是盛運快遞還有很多和他一樣的快遞小哥,相信他們在平常的工作中受過的委屈也不比這個少,那個時候,聶總你人又在哪呢?”
“快遞小哥被投訴之後就罰款,這不是你們盛運快遞定下的規矩麼?罰款的是你們,撤銷罰款、慰問的也是你們,請問你們罰與不罰的依據到底在哪裡?你們辦事的依據,到底是合同和法律精神,還是貴公司的利益?”
呂明亮看向那位快遞小哥:“你該不會說,這是你第一次遇到類似的情況吧?”
快遞小哥低下頭,不說話了。
顯然,這肯定不是第一次啊!
被投訴罰款的事情已經不知道有過多少次了,只不過這次恰好鬧大了,被盛運集團的高層注意到了而已。
所以呂明亮這一問,他不敢貿然回答。
聶雲盛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勁。
怎麼回事,快遞小哥不是站在我這邊的麼?怎麼呂明亮三言兩語之後,好像就要被策反了呢?
聶雲盛趕忙說道:“快遞是連通人與人關係的行業,只要有人的地方,自然會有摩擦。我們根據顧客的投訴處罰快遞員,是對顧客負責,督促快遞員認真工作;我們對快遞員進行慰問,是爲了不讓我們的員工寒心,是爲了防止惡意投訴對整個物流體系的影響。這二者並不矛盾。”
呂明亮微微一笑:“聶總說話稍微有點晦澀,我來幫你翻譯翻譯。”
“你的意思其實是在說,根據投訴處罰快遞員,是爲了平息顧客的怒火,維護公司的口碑,還能順便賺一筆罰款;在事情鬧大了之後對快遞員進行慰問,甚至道德綁架投訴者,是爲了增加顧客的投訴成本,強迫他們去體諒快遞員,接受比較差的服務。”
“快遞員被罰了款,顧客要忍受比較差的服務,他們都輸了,就只有你們公司贏了,而且贏麻了。”
“我問你,你們罰與不罰的依據到底是合同和法制精神,還是公司的利益,你不敢回答。”
“所以你的一番話,其實默認了是後者。你不敢說自己的依據是合同與法律,因爲按照規定,顧客的投訴完全合理合法,是在你們定下的規則之內的。”
“你也只能是挑揀着說一些片面之詞,說一些對自己有利的方面,彷彿整個事件中的矛盾雙方只有顧客和快遞員。但問題是,快遞員和顧客都跟你們公司簽了合同,你們公司纔是第一責任人,可爲什麼在整個過程中,你們卻似乎完全置身事外了呢?”
“我發現,所有想把企業做成一個大平臺的公司,想的都是啥也不管、坐地收稅、別人擔責的美事。”
“不論是哪種平臺公司,第一件事都是想着在規則上設計得對自己百利而無一害,想着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每次一投訴,就說已經處罰過快遞小哥了,但人家想投訴的是平臺本身!這時候你們又要說了,我們只是一個平臺,顧客之所以不滿意,還是因爲快遞小哥的服務沒有到位……”
“現在你們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輿論同情客戶,你們就跪舔客戶,往死裡逼快遞員;輿論同情快遞員,你們就跪舔快遞員,往死裡逼客戶。甚至還會刻意地引導輿論,往對自己有利的方向發展。”
“永遠都是別人擔責,永遠都不賴自己。”
“聶總,難道一家市值幾百億的上市公司,除了重罰快遞員之外,就真的什麼都做不了了嗎?”
“到底是做不了,還是不想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