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神,他只是一介凡人。他不喜歡“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悲壯氣概,亦不要功成名就的傳世輝煌。他要的只是平平淡淡,偶爾充充小英雄的簡單生活。他不需要蕩氣迴腸的情感,要的只是所愛的人都在身邊。 可老天偏不讓他安定,偏攪得他瀕臨崩潰! 面對現在的他,殘影目中暗光流轉,有那麼一刻竟是有些失神。稍稍遲疑片刻,他道:“不是我刻意隱瞞,只因連我也不知從何說起。並且即便你知道,你也改變不了什麼。” “此話怎講?” 他會不知從何講起?只怕是平日造孽頗多,連自己也理不清頭緒了吧? 這些話說給申屠禤聽那簡直是胡扯,因爲從頭到尾不管心中多麼迷惑,他總覺得這殘影是有備而來,這是一個天大的陰謀! “五年前申屠少爺所見之人並非殘影,而五年之後深牢那日也絕非殘影。”殘影蹙眉,望了望申屠禤困惑不解的神色,接着道,“殘影只是另一個人的分身而已。五年前沒有自己,直到居於申屠少爺雙目的那刻才真正有了殘影。” 申屠禤立馬從這話中聽出了道兒。果真不一般,在這所謂的“遊戲”下有莫大的背景,而且錯綜複雜。他一臉冷然道:“繼續。” “鬼淵,此地申屠少爺應該知道。由鬼刃所創,現由鬼梟執掌。其中諸多曲折我不便再講,那本是鬼淵的家務事。二十年前,你父親,即景異城城主申屠尊將鬼梟之子鬼瞳的半邊魂魄收服,鎮於陰陽鼎中。鬼瞳雖少了半邊魂魄,沒了實體,然並未傷及元氣,而如何奪回另半邊魂魄也就成了這些年鬼瞳的心病。” “所以五年前那個與我立下游戲誓約的人是鬼瞳而非你?”申屠禤道。 “沒錯。我本無意識,卻是受陰陽鼎中的靈氣淨化得以慢慢成形。自有意識起,我無時不刻不在與鬼瞳相抗,無奈以我當時的能力根本不是他的對手,被他壓制了下來。”說到此,殘影突然冷冷一笑,“鬼瞳只知道你的天眼是他寄居的佳處,卻不料你申屠少爺雖無大成卻是個內聚靈氣的純正之人。明澈的人眼,可以看清世間一切渾濁,而你的雙眼亦可以淨化邪惡。歸功於你,纔有了今天的殘影。” 殘影看着申屠禤,冷酷的眼眸中悄然染上一絲感激之情。只是他隱藏得極深,脫身於鬼瞳,難免擺脫不了高高在上的傲氣與自尊感。 申屠禤可毫不給他面子,說到底自己就是個“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主兒,平日裡他做事粗枝大葉若不拉人家下水已是大幸。給大嬸大媽算命也是信口胡謅,免不了捱罵,所以難得會有這樣的成就感。因此今日被殘影一說,即便貢獻自己的眼睛給人“做窩”不是他本意,他倒也應承得快,一掃方纔大義凜然要死要活的樣子,嘻嘻一笑道:“這麼說少爺我可是你的再生父母。” 殘影與之相處數日,自是知道這個少爺情緒的反覆不定,眼下對他的話便也不予理會,瞥了他一眼道:“這所謂的遊戲,可以說就是賭你會來傀儡鎮,會乖乖將他的半邊靈魂帶來。” “他和誰賭?”這是申屠禤現在最最關心的問題。賭總要有個對象吧? 沒個對象怎麼個賭法? “和自己。” 殘影的答案讓申屠禤目瞪口呆。和自己?這個鬼瞳是傻子嗎?和自己賭想必輸贏都無關緊要,輸了大不了永遠得不到另半邊靈魂——他都靠着半邊靈魂活到今天了,又不是活不下去。 殘影像是看透了申屠禤的那點小心思,接着道:“鬼瞳是個自負的傢伙,既然要賭,自然是要贏的。因此他必定佈局好一切,想盡一切辦法逼你到傀儡鎮。花汐是逼你的棋子,你爹和妹妹一樣都是。” 原來,真的一切都佈置好了,所有的事情都是爲了要他帶着殘影——鬼瞳的半邊魂魄來到這個鬼地方。而這世上,除了申屠大少爺的眼睛,鬼瞳的魂魄出了鼎後根本無處可居。 “這麼說,鬼淵就在這附近?”申屠禤道。 “沒錯,傀儡鎮西北角的死靈湖,就是鬼淵大門所在。” 如此一來,花汐應該是回去了吧?對於她的失蹤,申屠禤忽然心頭鬆了口氣,他不禁感到大石已落了一塊。 然而這個讓他又愛既恨又覺可憐的殘影卻不失時機地又一次看穿了他的心思,隨口道:“不過,那個花汐應該並沒有回到鬼淵。在鬼淵大門未開之際她回不去。” 被人點破心中所想就猶如沒穿衣服赤身裸體被人窺去般。申屠禤頓感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甚是羞惱。他側目狠狠地朝殘影道:“誰要你說這個……閉嘴。”因着想要掩飾什麼,他急急轉移話題道,“我已到了傀儡鎮,那現在要如何?” 殘影並沒有因他的那點小腦筋而感到好笑,仍是保有一貫的冷峻面容。 這個和他實際扮相併不相符的表情總是讓申屠禤很氣惱,當下他便低聲嘟囔:“混蛋,整天板着一張棺材臉給誰看。” “我雖脫胎於鬼瞳,然而畢竟不是他本人,所知並不多。你爹和妹妹的失蹤儼然與他有關,現在他也知道了我的存在,必會有所行動。” “那你的意思是,我們按兵不動靜觀其變等那龜孫子上門?”別怪申屠禤口出髒言,要不是這個什麼瞳的,他會揹負這麼大的擔子嗎?還不在家躺着嗑瓜子算小命?再者,帥帥的仇他一併算在了鬼瞳身上。 殘影點點頭,“我想,他還是不會放棄我這半個靈魂的。況且,這廝野心很大,必將殃及無辜。” 他已經殃及無辜了……申屠禤無奈地翻了翻白眼:“那你要怎樣?來個靈魂之爭?”“萬不得已時,唯有這樣。另外此事傀儡王牽扯其中,你不得不防。” “這傀儡王少爺我是遲早要會一會的……”申屠禤咬牙切齒道,沒記錯的話當初問起祈兒時繡婆提過來找傀儡王的。不過說到這兒,申屠禤忽然想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他即刻警惕起來,退後三步,避開殘影道:“你說你不是鬼瞳,我憑什麼相信你說的這些?” “我若是他,需要這麼費力地一路指點你到達傀儡鎮嗎?”殘影似乎也找不到更有力的證據說他與鬼瞳已不是同一人。頓了頓,他彷彿萬不得已,才又說了一句話:“我是不是騙你,你的花汐姑娘會爲你證明。” 這突然間又扯到了花汐,真是叫申屠禤哭笑不得,難道殘影不知道花汐已經走了嗎?隨即他沉下了臉,道:“你是什麼意思?花汐怎麼了?” 還未等殘影有所回答,陡然間耳邊傳來一陣怪異的鐘鳴聲,深沉而長遠。鐘鳴一聲,戛然而止。而這鐘聲彷彿某種號令,隨着這聲鐘鳴,遠處濛濛薄霧處亮起盞盞明火,遙遙望去,街市上熱鬧起來,燈火通明,星星點點。 “上戲了。”殘影突然微微冷笑了一下,道,“你雖眼明目亮,卻也別忘了時常擦一擦。”丟下這句話後,這個莫名其妙、讓申屠禤恨到牙癢的傢伙消失在眼前。 “你……”申屠禤憤憤地踢了一腳地上的亂草。 他着實不喜歡這樣任人玩弄擺佈的日子,但是就連他自己主宰的命運都成了遊戲一部分的時候,除了當是天意,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給自己一個安慰的理由。 殘影這傢伙,雖就在身邊,卻從來都是神出鬼沒。眼下申屠禤也沒時間與他糾結,他將花汐留下的麒麟石小心地收好,便朝那點點燈火走去。 傀儡鎮裡的人看上去和常人並無大異,忙忙碌碌,爲的就是那幾個帶不進棺材的銀兩。此時大街小巷已是鬧騰起來,傀儡鎮鎮東有一條街,名“花街”,與它相對的是西邊的“柳巷”。 兩地同行相爭,卻也是整個傀儡鎮三分之二的產業支柱。 聽聽這名字就覺得香豔得很,或許此地盛產美女?僅憑其名申屠禤也知道了個大概,倒沒想到傀儡王他老人家好這口兒。 雖是個少爺,申屠禤卻也是個正經的主兒。別說是這等風塵小鎮,就是景異城內的“怡香苑”他都不曾踏入過半步。不是申屠少爺不愛看美女,而是“教養”頗好。前腳若是犯了戒,後腳便是申屠尊提鞭的伺候,這叫他怎敢造次? 不過,如果帥帥在這裡,如果它還處於它的前世,是一隻倉鼠的話,鐵定現在已是拉了他的後腿。想到帥帥申屠禤不禁鼻尖一酸,此刻他倒是願意它從他的懷中躥出一溜煙地逃之夭夭呢。 現如今孤家寡人,清湯淡水,身邊一個親人朋友都沒有。斷然決定,不走東不走西,選當中的道兒避之。可就在這時,身後傳來“啪啪”的金屬聲,清脆利落,申屠禤回頭盯着放出紅芒的開陽厲聲道:“幹什麼!嫌少爺我還不夠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