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決定一半由他們掌握,另一半看老天,開始護法們不建議楊伶按照蘇燮的說法來做,因爲那樣會刺激到東碧凡,如果他得知自己的替身暴露,估計永遠不會回來,除非東碧凡是傻子,否則他定會明白自己已經是個叛徒了。
東碧凡離開的時候,宗內無人所知,他到底去了哪,究竟想幹什麼,沒有比作爲母親的楊伶更想得知。
“他若是回來,鳳凰宗也容不下他了。”楊伶突然對蘇燮說了這麼一句話。
她緩緩走遠了,蘇燮能看見她的肩膀比以前垂的更低,腳步散漫,即使他沒有回答什麼,心裡也自知自己的這個建議實不實行都無所謂。
對於鳳凰宗來說,東碧凡已經不重要了,這向來是個規矩嚴謹的宗門,任何試圖背叛鳳凰宗的人都是零容忍,但如果可以現在,大家最想把這個叛徒抓回來實行最嚴厲的懲罰,他不會再擁有總管的身份,不會再給東家乃至鳳凰宗帶來任何未來。
可是,還有一個人夾在中間,那個人就是楊伶,大概只有一個母親才明白這種極爲矛盾的心情。她一定是想東碧凡回來,而不是以叛徒的身份,當然,這只是她的一廂情願罷了,即使不能,東碧凡別回來也好,等待他的始終是審判。
獨孤麟身爲天山掌門,已經離開天山門太久,事情結束後,他便連忙駕馬回去了,天山門不可無主,蘇燮打算暫時還留在鳳凰宗,明早一起便要趕往墨家,這裡不能沒有他。
楚桐雨堅持要陪蘇燮一起,不過還是被蘇燮給說服了,對於她來說,待在天山門是目前最安全的保障,有獨孤麟爲她撐腰,蜀山派的人不會輕易找到她。
墨煙則暫時被扣押在鳳凰宗的監獄裡,明早一起便命大批人馬出鳳凰城示街遊行。
鳳凰宗清風閣,此時正值深夜,月明風清,樹影搖曳,樓閣底下是一片清幽的綠園林,這裡是鳳凰宗宗主最大的府邸之一,有花池假山,流水小橋。
平日裡宗主大都住在清風閣內,這裡的環境和條件最爲優越,清風閣位於玉心園林中,是當年東宗主命人建造的最大園林,花費了三年時間和大量人力,只屬於楊伶和東宗主的幽會聖地。
清風閣的樓臺上,楊伶盤膝而坐,一雙經年累月卻依舊纖細的玉手輕盈地在琴絃上彈跳,一名秀刻着櫻花紅衣的侍女伏在身邊,手裡端着茶几,上面有熱氣騰騰的水壺和茶杯,待宗主歇息時,便倒上一杯熱茶暖暖身子。
可即便如此,侍女仍是冷的渾身顫抖,她不明白宗主大人爲何在這樣的天氣裡坐在樓臺上彈琴,反正又沒人聽,她這般一個粗俗的女子哪懂得欣賞音樂呢,而現在可是十二月,連很多小動物都冬眠了,爲了躲避冬日的寒冷。
侍女時不時把發白的小手貼在熱壺上取暖,每次都是貼一些然後又迅速收回來,壺裡的水都是剛燒開的。
她擡頭看向楊伶,宗主大人似乎不怎麼怕冷,自始至終還穿着一件紅色的單衣,上面繡着綵鳳金鱗,看起來有些許年頭了,其實她只是在這個時間段纔會拿出來換上,目的是爲了彈琴。
侍女從自己待在楊伶身邊開始,算一算已經有四年光陰,楊伶身上的這件衣服始終未曾丟掉,明明一件很舊的衣服,卻成爲她眼中最特殊最珍愛的一件。
楊伶閉着眼睛,琴絃震動,譜曲在腦海中演繹着一遍又一遍。
“宗主大人,蘇公子求見。”這時,又跑來一名侍女,喊道。
楊伶沒有回答,仍然沉浸在自己的琴聲中,眼睛始終是閉着,侍女看了看她,也不知到底有沒有看出什麼表情來,她直接回過頭來招了招手,說道:“讓他進來。”
那邊的侍女應了一聲,便下去了,另一個男子的身影從黑暗的樓梯間爬上來,腳步輕微,不發出任何聲音的走了過來,離楊伶隔着十步之遠,蘇燮靜靜的望着她。
片刻後,曲終,楊伶深吸一口氣,悅耳的掌聲響了起來。
“宗主大人好手藝,我雖然只是一介武夫,但也能聽出這曲中的幽冷的情調,”蘇燮讚歎道,隨後一臉疑惑,“可我有一個疑問,不明白楊宗主爲何要彈如此悲傷的曲子。”
楊伶睜開了眼睛,說道:“我只會這一種曲子,從十年前開始,我只學了這一種,當我還是落雁村一個普通的少女時,跟着我父親身邊學了這首忘憂,後來他死後,就沒人再教我了,直到來了這鳳凰宗,我試着開始改進它,十年內我無數次的彈這首曲子,改了一次又一次,忘憂總算成了一首完美的曲子。”
“的確,這首曲子很好聽,恕我多嘴,”蘇燮問道,“您爲何只彈這一首?”
楊伶沉默下來,蘇燮緊張的看着她,心想自己是不是問錯了。
“當年我遇見東宗主時,第一次給他彈了這首忘憂,我當時彈的不算很好,他卻說自己非常喜歡這首曲子,認爲我十分有潛力,幾乎每天都會讓我給他彈一次,”楊伶說道,“後來,我便只彈這一首,爲了能彈的更好,十年如一日的鑽研,當我終於有一天可以在他面前展示完美的忘憂時,我被人襲擊了,受重傷成了一個殘廢,身體不能動,每天只能躺在牀上,生命一點點的耗盡,直到他把命換給了我,他死了,我卻永遠不能爲他彈首完美的忘憂了。”
氣氛忽然變得沉重,蘇燮只是隨便問了一句,就進入瞭如此悲傷的環節,誰都知道東宗主是楊伶心中的刺,他真想痛罵自己,本來他來這裡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楊伶交談,看來還是自己多嘴了。
“不好意思,我不應該這麼問。”蘇燮帶着歉意的說道。
楊伶放下琴,緩緩站起身,往蘇燮這邊走來。
“無妨,都過去多少年了,我早就脫離束縛了,你一定很奇怪,我爲什麼要在這樣的天氣裡跑出來彈琴吧?”
蘇燮沉默不語,並未說什麼。
“其實,都是爲了給他彈,我知道他的靈魂一直留在這裡,從未離去,以前我父親就教導我,彈琴如同唱戲,一旦開始就沒有立刻停止的道理,即使底下的觀衆都離開了,人不聽,不代表鬼不聽,所以我一直都深信父親所說的話,這就是爲什麼,你來的時候我沒有搭理你,還望見諒。”楊伶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