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瞅見樑斌的臉色就先來了吃人猛獸,而曹雲峰一副牙疼的樣子。
看來這個問題不是小問題,我心中暗道,曹雲峰問連喜平哪去啦,連喜平市信訪辦主任。
樑濱說連喜平還在醫院躺着呢!
曹雲峰哦了一聲,目光看向我,我正要說話,曹雲峰說他接到一個上級電話,得立刻去市裡開會,讓我和樑斌處理農藥廠的事情。
還說如果有什麼事情,可以給牛書記打電話,說完就開始收拾東西,抓着手包和水杯就走,好像有狼要吃他。
我和樑斌走出來,問樑斌到底是怎麼回事,樑斌跟我說了一個大概。
原來這個農藥廠是八十年代建起,當時也算是西和縣最大的廠子,職工有四百多人。
這個廠子過去效益還可以,但是隨着經濟高速發展,農業經濟也跟着發展,農藥的更新換代也加快。
現在市場上的農藥主要是植物性農藥爲主,而這個廠子生產還是以有機磷農藥爲主,也就是人們說的敵敵畏。
於是銷路和市場開始逐漸萎縮,最後產品積壓,廠子入不敷出,除了工人工資發不出來,還欠了銀行一屁股債。
別的廠子實在不行實物抵工資,工人能賣幾個就賣幾個,可農藥這玩意就算廠領導有心實物抵工資,可也不敢發啊!
職工領不上工資就到縣裡來鬧,鬧一次縣裡想辦法解決一點生活費,可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還有就是農藥廠那可接觸的都是有毒的東西,而當初職工和廠領導並不重視防護措施,於是很多老職工都有病,得病得看病吧,這又得要錢。
可是廠裡窮的只剩下農藥,什麼五險一金統統交不了,職工沒錢看病找廠領導,最後廠領導逼得沒辦法說要喝農藥自殺。
這些職工不依不饒,說要自殺也先得把醫藥費解決了。
結果前一次職工來了,信訪辦主任連喜平也挺鬧心,說了兩句重話,這可捅了馬蜂窩,與職工發生衝突,現在還在醫院躺着。
可是縣公安局要抓打人兇手,農藥廠的職工踊躍報名,尤其是那些有病的都說自己打的。
問爲啥,他們說坐牢最起碼一天三天飯,政府還得管治病!
我去,坐牢反而成了福利!
最後沒有辦法只能不了了之,這下子農藥廠職工更來勁,三天兩頭來縣政府,弄得這些領導一個頭兩個大苦不堪言。
樑斌問我是不是給縣公安局趙副局長打電話,我說看看再說。
何玉成問我去不去馬辛莊,我說我倒是想去,可能去也得!
不過話說回來,上千人、上萬人的陣仗我都見過,這三四百人真的不在話下。
職工整整齊齊坐了一院子,門外還有看熱鬧的人,這些職工整齊劃一喊着口號,要見縣長,要吃飯!
聽口號意思,好像見了縣長就有飯吃,當然也不排除沒飯吃就吃縣長!
我問樑斌農藥廠廠領導呢,樑斌看了看說不在,我說給廠領導打電話。
樑斌急匆匆打了幾個電話,回來跟我說農藥廠領導辦公室沒人接,廠長的手機關機。
不用問,廠長肯定躲了!
外面職工越喊越響亮,同時還有幾個老職工走出來,手裡拿着棕色農藥瓶,說今天縣縣裡不管,他們就在這喝農藥。
樑斌着急的問我咋辦,如果真喝了農藥咋整!
我深深吸了口氣,向着人羣走去,何玉成緊緊跟着我,而樑斌小心翼翼的跟在我們後面。
我說自己是新來的副縣長張子健,過來看望大家。
旁邊就有人說,副縣長算個毛,叫曹雲峰出來,今天見不着曹雲峰,我們都死着。
對,我們都死這,話音剛落,這些職工整齊劃一從兜裡掏出棕色農藥瓶,直接放在手跟前,而且是滿滿的豪氣干雲,好像這不是農藥,而是香醇的茅臺。
樑斌急忙說,曹縣長出去了,指着我說,這是新來的常務副縣長張子健縣長,你們有什麼意見和想法都可以說。
放屁,有人喊道,提了多少意見和建議,縣政府一條都沒實現,都特麼的騙人,今天絕不能上當,必須要見曹雲峰,見不到,大不了死這!
何玉成說有話好好說話,你這是什麼態度!
對方立刻瞪起眼睛說,老子就這態度,如果你能讓老子吃飽飯,我管你叫爺爺都行!
何玉成還想說什麼,我擺擺手,何玉成忍了忍沒說話。我想了一下跟樑斌說了兩句話,樑斌愣了一下,我說還不趕快去。
過了七八分鐘,從縣政府跑出來二十幾個人,手裡拿着大太陽傘,我指揮着他們將大太陽傘撐開。
這些職工估計沒受過這待遇,有些詫異,我趕緊說道,天氣熱日頭毒,你們先涼快一會兒,而且我又讓食堂給你們熬綠豆湯,身體重要,千萬別中暑。
又過了十幾分鍾,幾個人擡着大鐵桶出來,裡面裝着熬好的綠豆湯。
我親手將一碗碗盛好,給職工送過去,這些職工看我的眼神稍微緩和了一些。
看着職工默默喝着綠豆湯,我想了一下說道,有沒有職工代表,由職工代表的跟我到小會議室咱們可以商量着來。
話音剛落,有個七十多歲的老漢站起來,說感謝我爲他們着想,但是他們已經跟縣裡商量的不是一回兩回,可是每一次都搪塞他們。
還說人要講良心,一年不給開工資,全家老小都要喝西北風了,而且有病不能看,這是讓他們活生生等死嗎?
還說我們能哄就哄,能騙就騙,能對付就對付,可是這四五百號人能對付過去嗎?
還說我們的良心被狗吃了,根本就不是黨的幹部,今天他們絕不上當,不解決問題就不走,要不然就死這。
老爺子七十多,說話顫顫巍巍,手裡還拿着農藥瓶不停地晃來晃去,比劃着要喝。
可我擔心他沒等喝農藥,就有可能弄個腦溢血啥的。
急忙過去說道,老前輩消消氣,農藥廠上上下下涉及好幾百人,總得容我們有時間解決吧!
老頭哼了一聲說,行,解決吧,說我們什麼時候解決,他們什麼時候走。
旁邊有人喊道,你們有酒有肉可以慢慢研究解決,我們可沒有時間,就今天,今天不解決我們就死這。
對,死這!更多人的喊道。
我嘆了口氣,看來縣政府這塊地風水不錯,要不咋這麼多人想死這。
院子裡已經亂成一片,叫的、喊的、罵的,知道的人是上訪鬧事,不知道人還以爲搞春晚呢!
樑斌問我怎麼辦,我說能怎麼辦請示上級!
何玉成說這裡他盯着,有什麼事情立刻給我打電話!
我跟樑斌走到樓裡,曹雲峰打電話,曹雲峰說在外面回不來,讓我給牛書記打電話。
我給牛滿囤打電話,對方哼哼唧唧,估計牙也疼得厲害,問曹雲峰哪去了,我說曹縣長在外面開會。
牛滿囤鼻子哼了一下,勉強同意我過去商量,我走在路上琢磨怎麼解決農藥廠的事情。
到了辦公室,我說農藥廠職工每人手裡一瓶農藥的標配,牛滿囤手扶着腮幫子直抽冷氣。
問我聯繫廠領導沒有,我說聯繫了但是聯繫不上,牛滿囤罵了句十八禁,接着問我怎麼處理。
我說農藥廠的事情也是剛接手,很多情況並不清楚,真的不好說。
牛滿囤讓我大膽的說,我想了一下說道,目前有兩條路,一條實施技改項目,讓農藥廠儘快轉產。
牛滿囤嘆口氣說技改的錢呢?我聳聳肩膀,他又問第二條路。
我乾脆將農藥廠破產拍賣,把拍賣的錢給職工交養老保險,醫療保險,或者買斷工齡。
牛滿囤齜着牙不說話,過了會才說,農藥廠設備早都淘汰了,誰要啊!
我說農藥廠可是有地皮,要不行賣地皮,賣來的錢辦這些事情。
牛滿囤撮了撮牙花子,嘆口氣說,就算賣地皮也得有人買才行。
聽到這句話,我立刻醒悟到,原來第二個方案並沒有考慮到了河西縣的整體狀況。
牛滿囤看着我,我看着他,儘管我並不清楚他眼中飽含着怎樣的感情,但我相信他也並不清楚我在想什麼。
就這樣眼神交流一番無果,牛滿囤說乾脆開會吧,把所有在家常委都召集過來,接着又加了一句,讓政府那邊也參加,估計牛滿囤有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想法。
就這樣十幾分鍾後,小會議室坐了將近二十個人,牛滿囤讓我把情況通報一下,我將事情講了一遍。
牛滿囤說現在農藥廠的問題確實到了非解決不可,召集大家就是集思廣益,找出一條新路子和好辦法。
等了一會兒看見沒人說,牛滿囤說,他先拋出塊磚頭,把我們的玉引出來。
他說了一下我的意見,接着問大家意見,可能是因爲剽竊我的磚頭,所以大家都把玉藏得死死的,始終保持着沉默不說話。
牛滿囤正要點名發言,門猛地被推開,樑斌跑進來,臉色驚慌,嘴裡喊着,喝了,終於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