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一身半舊運動衣,袖子上四條槓,胸前是“Adibas”的大字母。
身材十分瘦削,兩手在“Adibas”的口袋裡面揣着,似乎不大願意露出來,但光靠着一隻露在外面的大拇指,也看得出來這個的手肯定又細又長又有力,一定特別靈巧。
只有靠手藝吃飯的人,纔會有這種手。
屁股盯着這個人,瞬間目露兇光俯下頭,發出了威脅性的低吠。
唐本初看了看這個人,不認識,露出了一臉茫然,但是再一看屁股的這個表情,頓時也給想起來了,忿然作色:“師父,這個人是昨天那個……”
沒錯,就是在我下車的時候,在我身邊蹭了一下的那個人。
我跟屁股和唐本初擺了擺手,他們只好不不甘心的縮回去了。
我則和顏悅色的衝他笑了笑,拉出椅子來:“坐下說話。”
那人望着椅子,似乎有點猶豫不決,我添上了一句:“都是外八門的,別那麼客氣。”
就說明天還能再見他一次,怎麼樣?
那個人露出了一副挺滿意的表情,猴兒模猴兒樣的就給坐下了:“您真不愧是陰陽門裡說了算的,眼睛真毒!”
不用說,他偷了那個布之後,左看右看,看不出這是個什麼鬼,估摸是跟誰打聽了一下,還真打聽出來了這是個什麼東西,尋思着我肯定是個得罪不起的人,不如破桌子先伸腿,先把這個布還給我,而他運氣好的話,我可能就不跟他追究了,算是亡羊補牢,運氣更好一點的話,沒準還能跟我攀攀交情,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我本來就對盜門的在這裡出沒覺得有興趣,這下正好能跟他通通消息,幹這一行的,觀察力特別敏銳,一定也是萬事通。
“說起來,您怎麼知道我是盜門的?”那個人一雙眼睛特別活,一個勁兒滴溜溜的轉,看向了桌子上的濃湯。
我擡手給他盛了一碗:“昨天您那手藝,一般的小毛賊,沒有。所以我看得出來,您不但是盜門的,想必,還是在盜門之中有名氣的。”
我早看得出來,他因爲瘦削而顯得格外修長的脖子上,喉結滾滾的動。
“您可太過獎了,不是我說,您也真不愧是在陰陽門這個位置上的人,確實只有您這樣的人配得上!”這人還挺感動,先一挑拇指,趕緊雙手接下來,客氣了一句就真喝了下去,咂咂舌,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道:“不瞞你們說,我兩天沒吃飯了。”
唐本初瞅着他,因爲心軟,又有了點同情:“你,是餓的沒辦法了纔出來偷東西的?”
那人看了唐本初一眼,沒答話,跟看小孩兒似得,又看了我一眼,嘿嘿一笑。
“盜門的人,怎麼可能混到沒飯吃的地步。”我答道:“因爲格外小心罷了。”
這個地方到處都是蠱,他肯定是新來的漢人,而且是不請自來的那種,根本不懂裡面的規矩,爲了不中蠱,只好委屈自己,不吃了。
盜門的人,都有盜門的本事。有些名手,爲了偷一件東西,能不吃不動不喝水的在一個狹小的地方窩很長時間,餓一兩天,對他們來說根本不是什麼難事兒。
所以很多盜門的人看上去都很瘦,一方面是練出來的,還有一方面,體積太大了,引人注目,他們這一行,最大的忌諱就是引人注目,長相也是,太美太醜都不行,必須掉進人堆裡找不出來的那一種相貌。
穿着也必須要普通,舉止也必須要低調——他穿山寨的舊衣服,不是因爲他窮,是因爲他想盡量把自己淹沒在人羣裡,這一行有好些人,錢多的你數都數不清——這一點很像是田鼠,看着不顯山不露水的,洞裡糧食多着呢!
你看他可憐,他看你可能更可憐。
可能有很多人覺得那麼多錢也是不義之財,活該吃喝花用起來都不方便,這也只能說見仁見智了,他們選了幹見不得光的這一行,註定捨棄光鮮。
“但是跟着您在一起吃東西,那就方便了。”這人諂笑:“知道您的本事,本地人害不了您。我也跟着,沾沾光。”
“不知道您這次來,是爲着什麼?”我壓低了聲音:“您這一行,可是無利不起早,不可能白白來受苦的吧?”
“我也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那人有點不好意思的撓撓頭:“當然了,跟您陰陽門是沒啥關係的,我來還您東西,也就是覺得大水衝了龍王廟了,這不是,趕緊就來跟您道歉了嗎?”
“哦?”跟我沒關係這話的意思其實是十分明白的,就是讓我別插手。
“受人之所託。”唐本初偏偏是吃飯也堵不住那張嘴:“該不會,是新蠱神繼任大典這事兒吧?”
那人微微一笑,笑而不語,倒是看向了其他的人:“這次上這裡來的人,不少。”
順着他的眼神看了過去,還真看出來了,這裡的漢民,有不少,不是來做買賣的。
一個妖豔動人的美女坐在了一個八仙桌中間,周圍都是滿臉愛慕的大漢——這個美女坦胸露背,左胳膊上有個很小的紋身,本來是被一字肩的衣袖給擋住了,可我眼尖,看的出來,那是一個缺花瓣的蘭花。
蘭花門的也來了?
那些大漢之中,有一個身材特別短小精幹的,表面上也在討好這個女人,可眼神特別清冽——看自己喜歡的女人的時候,每個男人的眼神都不可能那麼清冽。
這個人的虎口上,有長期使用暗器留下的繭子,不用說,是獻圖門的。
左邊桌子上,還有個文質彬彬的年輕人,口若懸河的在跟人吹牛逼,講的都是國家大事,聽上去像是沒什麼特別,可我記得很清楚,他有一些慣用語,跟我上次在汪逢春家遇上的千門白鬍子老頭兒很相似。
那個老頭兒是說過,自己是有徒弟的。
喲,要是顧瘸子和紅手絹的再來了,這可真就聚齊了。
但這個規模,已經是十分難得了,蠱門一個新蠱神的繼任大典,竟然能招來這麼多外八門的人,蠱門還特麼真挺有面子。
不過也真的跟顧瘸子說的一樣,現在的外八門,跟以前的外八門不一樣了。
我假裝什麼也沒看出來,回頭繼續喝我的湯,大家都來幹啥?
難不成……那個所謂的外八門大會,就在選出了新蠱神之後,在這裡開?
難怪……我四下裡看了看,估摸着這次又能看到一些老熟人了,倒是挺熱鬧的。
而那些人,因爲剛纔我和屁股的事情多少有點引人注目,有意無意的,也在打量着我,像是在猜我的的來頭。
“我的買賣來了,少陪了!”忽然盜門的那個人眼睛一亮,像是在人羣之中看到了什麼,立馬跟我拱拱手,一溜煙兒的跑了,末了來了一句謝謝。
“師父,他要偷啥東西啊?”唐本初小心翼翼的說道:“咱們要是不報警,會不會算是袖手旁觀,虧損功德啊?”
“報警有屁用。”我說道:“在盜門裡面能混到了這個等級的手藝人,警察都抓不到他的把柄,你就別鹹吃蘿蔔淡操心,給人家添麻煩了。”
“小偷兒就是小偷兒,”唐本初不屑的說道:“還手藝人。”
這會兒屁股吃了雞肉沒吃飽,擡頭就拱我,我想起來還帶着屁股最愛吃的王中王,就給拿出來剝開了。
可正在這個時候,我感覺到了一股視線,看過去,只見一個小孩兒站在離着我不遠的地方,直勾勾的盯着我手裡的王中王,在怯生生的吃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