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姐米線生意火爆,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但是好的幫工也難找,又苦又累錢還少,現在的年輕人好吃懶做的居多,所以高俊玲一直是自己單幹,她手腳勤快乾活麻利,一個人頂兩個人,但是時間長了也吃不消。
“行啊,不過先說好,錢給不多。”高俊玲多機靈的人,一眼就看見苗春韭了,也猜到劉崑崙要介紹的幫工就是這個看起來肉乎乎的鄉下妹子。
但是苗春韭的反應可一點都不肉,她不等劉崑崙說話就搶答了:“我不要錢,管吃管吃就中。”
“管吃行,住管不了。”高俊玲正式打量着苗春韭,覺得這丫頭還算機靈,值得培養。
老馬發話了:“住有啥難的,就住你店裡,反正天也熱了,把桌子一拼搭個鋪就是。”
高俊玲說:“也行。”
於是,無家可歸的苗春韭就被安頓到了高姐米線鋪,鋪子也好,攤子也罷,其實就是路邊一個石棉瓦和三合板搭的簡易房,裡面擺着竈具,幾張矮桌子,一疊小馬紮,門口一個汽油桶改裝的煤球爐,上面燉着牛肉湯,別小看這些家當,每天營業額可是個不小的數字。
苗春韭在高姐的指導下立即投入到工作中去,她負責燒爐子,收拾桌子碗筷,給客人端米線,半天下來,高俊玲就讚不絕口,這丫頭太有眼力價,太麻利了,有她幫忙,自己輕鬆多了。
米線是個門檻很低快餐食品,有很多繁瑣重複的工作,要把米線分成大小兩種規格的若干份方便下鍋,準備各種調料,配製辣椒油、切蒜苗香菜榨菜粒,煮牛肉切牛肉熬牛骨頭湯,起早貪黑,掙的是個辛苦錢。
高姐米線之所以譽滿大市場,一是味道好,二是量足厚道,味道好不好,全在於湯,門口那個大不鏽鋼鍋裡熬着的湯,是每天凌晨四點起來加入新鮮的雞架鴨架豬腿骨牛大骨和秘製配料慢火燉出來的湯,清澈透明,含油量高,冷卻下來上面一層厚厚的牛油,這種湯拿去下面條味道都是極好的,本來熬湯是高俊玲親自幹的,苗春韭來了,這個苦活就由她負責了。
正如老馬安排的那樣,每天晚上沒了生意之後,苗春韭就把卷簾門拉下來,把桌子拼成一張牀,鋪開被臥在上面睡覺,她有個小收音機,夜裡就聽電臺解悶,倒也不寂寞。
高俊玲得了這麼一個給力的幫工,高興地合不攏嘴,客人少的時候,索性連攤子交給苗春韭打理,揣着一包瓜子到處閒逛,她對劉崑崙和老馬說:“春韭這孩子是吃過苦的人,懂事,勤快,將來誰娶了她那真是好福氣。”
這話是有意無意說給劉崑崙聽的,高俊玲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一心想撮合這一對,她還說:“對面賣水果的小張瞧上春韭了,人家好歹也是個小老闆,有車有房有生意,我覺得挺不錯的。”
劉崑崙根本沒往心裡去,他惦記着蘇晴,也曾經去蘇家找過,門上的封條經歷風吹雨打,法院的公章都褪色了,據說蘇容茂的案子一審判決下來了,是個死緩,宏達公司負債累累,蘇家人已經搬走,再不會回來了。
貼在東門崗亭外的佈告已經不知道被誰撕掉了,事實上所有人也沒把佈告內容當回事,但劉崑崙可是正兒八經當正事來做的,他每天交班後依然會拿着望遠鏡到天台上去看,有時候會取市場裡找人閒聊,總之並不出手,而是在做些別人看不懂的事情。
這天中午,到了飯點,劉崑崙照例到高姐米線攤去吃飯,發現只有春韭一個人在,客人排大隊,幾張小桌子都坐滿了,春韭動作迅速而準確,鍋裡同時燙着三份盤好的米線,她迅速挑起一份燙好的米線鋪在碗裡,飛快的加入鹽、雞精、味精、牛肉片、一大勺肉醬,再到外面鍋裡舀一碗牛肉湯澆上去,最後撒一把切碎的香菜,一把翠綠的小蔥花,根據要求加辣椒油或是不加,然後端到客人面前,整個流程沒有絲毫的忙亂和拖泥帶水。
劉崑崙也是個有眼力價的,拿了塊抹布幫着收拾桌子碗筷,把吃剩的倒進泔水桶,空碗簡單處理一下,套上新的塑料薄膜再次使用,爲了節省水和時間,大市場的快餐都不刷碗,他一邊幹活一邊問:“高姐呢?”
“病了,在醫院。”春韭頭也不回的答道,“物資局醫院,待會不忙了咱過去看看。”
“行。”劉崑崙順手幫着收了一份米線的錢,丟進裝錢的抽屜。
一直等到客流高峰過去,劉崑崙才吃上飯,春韭給他加了整整半碗牛肉和一個茶葉蛋以示感謝,吃了飯,把錢箱子裡的鈔票攏一攏數清楚放包裡,沒拉捲簾門,衝對面水果攤子上正劈甘蔗皮的男人喊了一聲:“張大哥,幫我看着點店,就不關門了。”
“行,你放心吧。”水果攤小老闆答應道。
來到物資局醫院,在外科病房找到了高俊玲,劉崑崙差點沒認出來,高俊玲頭上包着紗布,兩個眼睛烏青,臉也腫了,分明是被人打的。
“高姐,誰幹的?”劉崑崙義憤填膺,而春韭則拎一下桌上的熱水瓶,發現是空的,於是找地方打熱水去了。
“還能是誰,那個殺千刀的賭棍。”高俊玲說話都漏風,牙都打掉了兩顆。
劉崑崙明白了,殺千刀的賭棍是高姐的對象,一個叫田大器的傢伙,平時遊手好閒,吃喝嫖賭抽,尤其喜歡耍錢賭博,而且牌技很臭,賭輸了就來找老婆要錢,不給就打,高姐米線攤子很來錢,可是家裡卻沒買房子沒買車,弄倆錢全都砸在賭桌上了。
高俊玲開始絮叨,眼淚從腫成一條縫的眼睛裡流出來,她說自己二十二歲嫁過來,七八年就沒享過福,老公啥活不幹,店面全靠自己支撐,起早貪黑不捨得吃不捨得花,掙的錢全讓他輸光了,上回開學,連孩子的學費都是借的。
“我找他去。”劉崑崙憤然起身,他眼裡不揉沙子,這種男人就該教訓,高姐是外鄉人嫁過來的,沒有孃家人撐腰,自己就要幫她出這口氣。
田大器也是混火車站廣場的無賴漢一個,他沒有正經職業,但是仗着舅舅是金橋大市場的書記,所以在地段最好的位置弄了個攤子,他有恃無恐,高俊玲敢和他離婚,一句話攤子就收回。
劉崑崙找到田大器的時候,他很稀罕的沒有在牌桌上,而是剛喝過一場大酒回來,這傢伙人高馬大,一米八幾的個頭,壯得像頭熊,據說早年練過摔跤,有點功夫,要不也沒法把高俊玲這種身板的娘們打成這樣。
田大器叼着煙,敞着懷,腳步輕飄飄地走在站前路上,一張大臉紅的像關公,沒留意到身邊跟過來一個人,和他相比,劉崑崙簡直瘦弱的像個小雞子,矮了半頭不說,體重差了整整一半。
劉崑崙仰着頭說話:“田哥,我給你說個事兒,嫂子不容易,你以後別老打她了,有啥話好好說不行麼?”
田大器斜着眼看劉崑崙,認識,不就是東門崗亭的保安麼,他說:“怎麼滴,弟弟,教訓起我來了,我和你們保衛科熊科長是一拜的把兄弟你知道不,論輩分你得喊我一聲叔,我他媽的揍自己老婆,你管的着麼?操!”
劉崑崙說:“田哥,咱講點理行不……”
田大器站住腳,眼皮一翻:“我就不講理,草你媽的,你能把我怎麼滴吧?”
劉崑崙火氣直往上竄:“你再和我娘了吧唧的,我現在就打你媽了個B的!”
田大器擼袖子就要來揪劉崑崙的衣領,還沒伸過來手呢,就被劉崑崙跳起來一手勾住脖頸,一手迅猛無比的招呼下去,第一拳打在喉結上,然後化拳爲掌自下而上推在下巴上,第三拳砸在鼻樑骨上,第四拳封眼睛,一串組合拳下來,劉崑崙全身而退,田大器慢慢蹲下身子,捂着鼻子乾嚎起來。
站前路上開店的擺攤的走路的坐車的,全都目睹了這一幕,年輕的保衛幹事痛打火車站一霸。
而劉崑崙,沒事人一樣溜溜達達走遠了。
……
接下來的幾天,田大器放話出來說要弄死劉崑崙,高俊玲傷勢稍微好一些就出院了,繼續起早貪黑經營米線攤,而劉崑崙依然值班站崗,但隨身攜帶長短傢伙,不敢懈怠。
不知道爲什麼,田大器嘴上叫的兇,卻一直沒來尋仇,劉崑崙便繼續自己的計劃去了,這天中午,他交班之後換了便服,那一套許久沒穿的雅戈爾西裝,放在箱子裡壓了很久,摺痕明顯,但穿在他身上依然英挺瀟灑。
劉崑崙帶了一把刀,還是上回馬後炮幫他預備的陽江大砍刀,他用報紙包裹了藏在身上,在大市場裡到處溜達,尋找扒手。
佛爺和他的手下已經一個不拉的被劉崑崙認全了,這段時間他乾的就是這個事兒,他一出動,扒手團伙裡的猴子就遠遠跟着,給其他同夥通風報信,所以劉崑崙在市場裡溜了兩圈,他在的位置,方圓一百米是肯定沒有人偷東西的,但是其他地方該咋樣還咋樣。
劉崑崙很快意識到了扒手團伙的對策,他轉身衝猴子走過去,猴子並不慌張,捉賊拿贓,他今天沒開工,身上更沒贓物,劉崑崙又能拿他怎麼着呢,只能乾瞪眼,想到這裡他忍不住狡黠一笑。
這一笑更是激怒了劉崑崙,他從懷裡掏出了長條報紙包來,猴子立刻發覺自己犯了個大錯誤,劉崑崙根本就是個不按套路出牌的傢伙,要按套話他也不會當街毆打田大器了,猴子扭頭就走,快馬加鞭,劉崑崙扯開報紙,亮出明晃晃的大砍刀在後面疾追。
追擊沿着市場內的主幹道進行,猴子跑的飛快,時不時回頭查看敵情,將路邊的雜物弄倒來阻礙追兵,但劉崑崙比他更加敏捷,遇到障礙物一躍而過,英姿颯颯,最終他在東門內追上了猴子,一腳踹翻,揮起大砍刀就劈。
劈人的現場就在高姐米線鋪和紅升水果攤之間的道路上,無數雙眼睛目睹下,劉崑崙一腳踩在猴子背上,緊閉着嘴脣,雪亮的砍刀映射着陽光,一刀刀落在猴子身上,砍的皮開肉綻,血花飛濺。
不遠處,剛喝了一斤壯膽酒的田大器帶着幾個兄弟前來找劉崑崙報仇,也親眼看到了這個駭人的場景,他想走卻腿肚子轉筋,一步路都挪不動了。
沒人敢阻攔劉崑崙砍人,所有人,包括崗亭裡的老馬,高姐米線鋪裡的春韭和對面賣水果的小張,每個人都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暴虐地、冷酷地將一個人活活砍死。
劉崑崙砍完人,丟下血淋淋的屍體,走到田大器旁邊,摸出一支菸說道:“高姐夫,借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