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剛過正午,城東飯莊的老闆便差人到嚴府找非兒,說是非兒爲風華姑娘訂的禮盒就要到了,讓她過去取一趟。
非兒不疑有他,隨着那小二出府。便見門口有頂轎子候着,非兒忍不住問道:“這轎子是爲我準備的?”
那小廝恭敬答道:“是二爺吩咐的,姑娘請。”
非兒略一點頭,偏身上轎。
那轎子裡放了兩個小墊子,非兒坐上去,便聞到一股好聞的味道。
轎子晃晃悠悠的,舒服非常,不知何時非兒漸漸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待到非兒再次睜開眼睛,四周已是漆黑一片,掀開轎簾,外面一個人都沒有,四下觀察,竟然是在城外三裡的樹林中!
非兒一時沒有回過神來,便見青州城方向燃起漫天大火,她這才心下一驚,自然想到了那嚴府和沈青桓。
她心中驚惶,急忙朝着青州城的方向趕了過去,沿路便見街上響鑼震天,百姓手持水桶,盡數趕往那嚴家大宅。非兒連忙趕了過去,只聽府中揚起一片哀嚎之聲,火光沖天,料想定是天魔教衆人藉機殺了進去。
那嚴府大宅的門相當堅固,饒是那些青年壯漢,都沒能將其撞開。
非兒心中冷然一片,想那天魔教定是要將嚴家上下殺個雞犬不留,否則怎肯作罷。
想到此處,她縱身一躍,翩然落在嚴府圍牆之上。
一時間,鮮血與火交錯的畫面深深映在她的瞳孔之中,而那處處鮮紅的顏色,正宣告着一場已快接近尾聲的屠殺。
身邊刀光一閃,便見一黑衣殺手朝着非兒一刀砍來。倏然間“叮”的一聲,那殺手的大刀被一股勁力打偏,生生的從她耳邊擦過。
非兒擡頭,那城東飯莊的掌櫃現下正穿着一身勁裝,手握長劍,哪裡還像個柔弱的生意人?
便聽那掌櫃訓斥說道:“不長眼的東西!若是傷到了程姑娘,我看你們怎麼向二爺交代!”
那殺手一驚,連忙屈膝跪下,高聲說道:“請程姑娘贖罪。”
非兒不理會於他,只是擡頭問那掌櫃:“沈青桓在哪兒?”
“這……”掌櫃語塞,“姑娘還是不要爲難小人的好。”
非兒心中氣惱,可這掌櫃也是聽命行事,怨不得他。要怪,便怪那個該死的沈青桓吧!
“你不說也罷,我自己去找就是了。”
說罷,非兒腳下一動,立刻滑到另一座屋檐之上。
那掌櫃深深嘆了一口氣,這程姑娘真是不知好歹。今日他們決定要攻入嚴府之時,二爺特意命人將非兒叫了出來,刀劍無眼,誰又能保她周全?二爺有心救她,可這丫頭偏偏自己尋了回來,這二爺的恩情卻是全然不領,真不知該如何說她纔好。
“傳二爺的口令下去,在這嚴府之中,莫要傷到一緋衣女子。違令者,殺!”
便見兩三人影迅速散開,所到之處,又是哀聲四起。
非兒朝着東廂掠了過去,那些黑衣殺手似乎對她有所忌憚,沒有一人向她襲來。非兒只見身邊刀光一閃,便就有一人倒下,哀嚎之聲刺痛了她的耳膜。非兒連忙收斂了心神,在那沖天火光之中,運足目力,找尋風華的身影。
可那華胥古琴猶在,卻不見風華的影子。
這前前後後屋裡屋外,她可都找了個遍,可就是找不到風華。
非兒心中慌亂,見到一黑衣殺手,立刻上前將他攔住,開口便問:“風華呢?你可見到東廂裡的那個女人?”
那黑衣殺手本想一劍揮過去,但見那姑娘一身緋色衣服,便想到二爺的口令,當下不敢怠慢,直言說道:“從我們來到這裡開始,便沒見東廂有人。”
非兒鬆開拉着他胳膊的手,腦海中一片空白。
風華……風華到底在哪兒?
便聽得一聲爆裂之聲從後院傳來,非兒聽那聲音,便知定是嚴淵的書房,當下便縱身一躍,朝着那個方向奔了過去。
嚴府之中的火勢又躥高了不少,火舌將那滿園的盆栽烤得萎靡,這夜,也被火光映得亮如白晝,濃煙滾滾。
及至她堪堪趕到,便見嚴淵書房門口,赫然圍着一羣黑衣殺手。
只聽“嘭”的一聲,那書房大門中甩出一個滿身是血的人。
非兒定睛一看,才知那人竟是嚴淵。
沈青桓與祈宣兩人走出門口,便見那嚴淵狠狠瞪着兩人,破口大罵道:“玉面修羅,我嚴淵與你有何深仇大恨,你要如此害我!”
沈青桓冷着一張臉,他從懷中拿出一個金屬盒子,脣角勾起一抹冷笑道:“嚴淵,你可知道這是什麼?”
嚴淵勉強站直了身子,便見沈青桓將那金屬盒子打開。非兒從屋頂上能清楚的看到盒中之物,只見那無數小蟲,黑白相間,互相纏繞糾結,好不恐怖。
非兒見他手中之物,幾乎尖叫出聲。
那可是滿滿的一盒蝕心蠱!
想起當日沈青桓體內毒蠱發作的恐怖情狀,她便覺得渾身上下的寒毛皆是豎起。那黑白相間的小蟲在這火光照映之下,更讓人覺得不寒而慄。
沈青桓冷哼一聲說道:“嚴大人當日‘禮遇’,我可是一直記在心裡呢。”
嚴淵一臉恐懼,向後退了兩步,便見幾名黑衣殺手將他按倒在地。那嚴淵縱是六旬老人,拼命掙脫間,那些黑衣殺手居然費了好大功夫纔將他制伏。
“玉面修羅,你以爲今次殺了我,便可以取得慕容天那老賊的信任麼?哈哈,簡直是笑話!”
沈青桓冷笑說道:“這點就不用你來操心了。”
“今日,我也請你來嚐嚐那蝕心毒蠱的滋味。”他一步步走下臺階,將那滿滿一盒蝕心蠱倒在嚴淵的傷口之上,便見那黑白相間的小蟲立刻鑽入他的體內,嚴淵身上立刻滲出一片血跡,旁人幾乎都能聽到那沙沙響聲。
只見那嚴淵慘叫一聲,四肢劇烈抽搐了起來,猛地一把扼住了自己的喉嚨,發出“咯咯”的掙扎聲,漸漸微不可察,繼而身軀猛然栽倒在地,竟是受不住那蝕心之痛,當場斃命。
非兒不忍見那副恐怖畫面,只得閉上眼睛,不敢再看一眼。
沈青桓似是早就知道非兒在這附近,淡淡道:“喂,你還不快點下來!”
非兒縱身一躍,落入庭中,腳下便是嚴淵屍首,當真恐怖之極。
她也不再管地上之人,開口問道:“風華現在何處?”
“不曾見到。”
非兒拉下臉來,正色問道:“你們當真沒見過風華?”
“我不需要騙你。”沈青桓無心跟她多做糾纏:“再不走,我們就都逃不出這片火海了!”
“找不到風華,我便不走了!”非兒倔強說道。
沈青桓頓時氣結,死死盯着面前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突然揚手在她頸邊一敲,頓時將她打暈扛在肩上。
那十幾名黑衣殺手跟着沈青桓躍出府牆,其他天魔教教衆早已離開。
※※※※
是夜,嚴府的大火燒了整整一個晚上,火光明滅,映紅了半個青州城。
非兒呆呆站在城外,看着遠處城門盡頭,那一抹搖曳着的觸目驚心的火光,一時間悵然若失,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做錯了什麼。
嚴淵死了,風華卻不知去向。沈青桓默默的守在非兒身邊,身上還留着一絲鮮血的味道。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着非兒,平靜得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此間之事已了,我也要趕回天魔教覆命,至於你……又要去哪裡?”沉默良久,沈青桓突地開口問道。
非兒微微一怔,轉頭茫然看了他一眼,猶豫片刻,這才輕聲道:“公子吩咐我去辦些事情,如今在青州城耽誤了不少時日,這就要儘早動身出發了……”
沈青桓聞言眉頭一皺,似乎對她如此坦誠有些意外。這冷漠青年點了點頭,長舒了一口氣,又伸手將那白玉面具戴上,這才又轉過頭來,深深看了非兒一眼,頷首說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分頭出發,告辭!”
言罷,他一言不發,轉身向前疾奔兩步,繼而閃電般跳躍而起,衝入了城外的密林之中,片刻間便消失了身影。
非兒睜大了眼睛,凝視着沈青桓消失的方向,只感覺這冷傲男子愈發的神秘莫測起來,似乎籠罩在一層怎麼也解不開的迷霧之中,任憑她如何忖度,也摸不透他的心思。
一念及此,她不由轉過頭去,又看了看青州城中濃煙滾滾的嚴府大宅,耳旁傳來了無數官兵百姓大呼小叫的救火聲,亂糟糟吵成了一團。非兒呆愣片刻,忽而自嘲般笑道:“也罷也罷,終究只是被他利用了一番,我也沒有什麼損失,倒是公子的事情要緊,我耽擱了這麼久,可不要誤了什麼大事纔好。”
說着,她一面搖頭輕嘆,一面加快腳步,向着東方的瀚墨軒方向趕路而去,而她身後偌大的青州城,縱然塵煙滾滾,紛鬧喧譁,卻已是漸行漸遠,最終渺然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