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子這幾天心裡一直爲臨沂大個子的事鬱悶。
不願意相信自己的推斷,卻又無法推翻。
結了冰的殘雪在腳下“咯吱咯吱”地響,在河堆上往遠處野天湖裡看,雪地裡那臨沂大個子春天用棒秸搭的看瓜的小舍子,孤獨無助地趴在那裡。。。。。。
他不知該怎麼來面對這件或許永遠也不會有真相的事情,心裡不由地充滿了酸楚和悽愴。
經過張結巴子的家後時,難得地看到那城堡似的家裡院門大開。張結巴子正在用鍋底掏出來的青灰墊到院前的路上。
這個張結巴子今天怎勤溜起來的呢?
張結巴子擡頭看到河堆上的鴨子,就結結巴巴地道:“周書記上。。。上班去。。。去呀?尚小娟要。。。要來。。。來家了。”
“我說你你今天怎麼勤溜起來的呢,原來是媳婦要回來了!”
天快晌了的時候,缺竅種張結巴子的女人回來了。
尚小娟去了廣東將近一年,人變白了不說,也長得富態了。雖然還是個冷臉相,卻是少了些寒意多了些孤傲。紅呢子束着腰身的半短大衣,顯得洋氣又喜氣,一舉一動的氣質也和在家時大不一樣了,讓人感覺就是一個生在城裡長在城裡的一直養尊處優的年輕少婦。
拖着旅行箱到了哭樹莊這邊的大橋頭,正在從集上下來的大人小孩沒幾個認出她來,都在猜是那家城裡來了親戚。
尚小娟在家時就是個冷臉相,很少主動搭理人家,現在也還那樣。過了橋就費力地提着箱子轉身上了大河堆,往自己家走去。
趕集回來小芹,緊走幾步追上了走在前邊已上了大橋的鴨子:“周書記你腿也太快了,看你出了公社家天,等我稱了斤豬肉給了錢,你就下去好遠了。是不是在追前邊那個穿紅呢子的小媳婦呀?”
鴨子笑道:“你呀,那裡有什麼穿紅呢子的小媳婦呢?”
鴨子的頭腦都是臨沂大個子的事,走路時除了有人叫他時他和人家說句話,別的趕街下集的人還真沒有仔細看過。
小芹就揶揄道:“咱周書記不會有X光眼,直接就從衣服上看過去了吧?”
鴨子擡頭往前邊看看,果然看到個穿紅衣服的女人,已下了橋上了河堆。
小芹這時叫起來:“哎哎,好象是張結巴子的女人尚小娟呢!”
鴨子經她一說,又想起早上張結巴子就他女人要來家的話,再看那河堆上穿紅衣服的女人,不是尚小娟又是那個!就開玩笑地對小芹道:“還真的是你小媽回來了呢!”
小芹老爹周大吹子和尚小芹是老相好,這在哭樹莊上是公開的秘密。
小芹罵道:“絕相!是不是你也想要個小媽好疼你呀?”
張結巴子的媳婦尚小娟,瓜子臉,單鳳眼,人長得標緻。但就是平常一張冷臉相,也不跟人主動說話,背地人家都叫她小冷臉子。
她的家庭成份是地主,估計要不是這成份太高了,憑缺竅種張結巴子那德性,想勾嘴和她說句話恐怕人家都懶得答理他。
富農配地主,在當年也算是扳門(草門)對扳門,板門對板門的親事。
如果當年劃分成分時沒有富農只有地主,那地主子女的嫁娶還真的就成了問題了。
反之,要是隻有富農沒有地主,這張結巴子這輩也就只能光棍滑條了。
尚小娟平時在生產隊出工時總是坑頭低眉的,冷着個臉。這地主的子女,在那個時候那敢亂說亂動呢?那三天兩天的批鬥會,大、小隊幹部正吹堂灰找裂麻縫地給人戴高帽子呢。
她雖是個冷臉相,舉手投足有股凜然之氣,但卻天生愛穿紅豔豔的顯亮衣服。加上她這一米七的妖嬈身材,真的是豔若桃李,冷如冰霜。
當時的大隊書記周大吹子自然把這個才嫁過來的小媳婦看在眼裡,裝在心裡。不但沒爲難她,還讓她所在生產隊的隊長在分工派活時儘量給她做點輕巧活,又把河口大隊的渡船讓缺竅種張結巴子來逮渡,每天記滿勤10個工分。尚小娟雖然是個冷臉相,但內心裡也是個要人疼愛要人關心的普通女人,那連句呱也嚓不順溜的缺竅種那能滿足得了她,不久就睡到了周大吹子的懷裡。
尚小娟子的父母都是識文斷字的人,她的家教自然不是那些扁擔長的1字也認不了一籮筐的婦女所能比的。她本人也屬於“老三屆”,要不是*****了,以她的學習成績,考個大學是不成問題的。
在周大吹子得手過的那些女人中,會感嘆一句深情款款的“問世間情爲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的,能懂得撩人情懷的“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只有尚小娟一個。
一個是知恩圖報,一個是食髓知味,倆人竟動了真情。周大吹子很少再沾花惹草了,只一門心思地對尚小娟一個女人好。
至於沒事還會出個空子去周寡婦那撩撩騷,也是隻是因爲對她軟的硬的來了這麼多年沒得手,看她心裡只有牛頭二黃,有些氣不忿而已。
尚小娟和張結巴子結了婚後,一直沒有懷上孩子。原先,小娟懷疑是男人有問題,後來和周大吹子好上了,他雖辛勤耕作,自己的肚子始終還是沒見動靜,就知道問題是出在自己身上。
尚小娟的兩個哥哥都是大學生,她是家裡的小佬角子(排行最小的孩子),從小就是一家人寵着。**結束了,大哥在上海的國營企業當技術副廠長,二哥辭職在廣東做生意。兩位哥哥自然是捨不得這個在鄉下的小佬角子妹妹,上海、廣東隨她挑,結果她挑了廣東。二哥是自己的生意,去他那裡要比到國營的廠裡自由,小娟受夠了生產隊裡的管治不想再受那個拘束。
張結巴子不敢提什麼反對意見,平日裡對自己這個漂亮女人就敬若神明,讓他往東不敢往西,讓他打狗不敢攆雞。講究階級鬥爭的日子裡,自己在這個這個地主子女的老婆跟前還覺得至少是門當戶對,心氣稍微壯些。這*****結束了,地主、富農都摘了帽子,張結巴子就覺得在自己女人跟前是一下子矮了大半截子。自己說話結巴人個子矮不說,還打從小就長得黑幹憔悴的,除了撐渡船,種地打場什麼都做不好不說,人家嫁給你這麼多年了還沒給她弄出個肚子來,這也實在讓他在她的面前擡不起頭來。
不知怎麼的,頭腦有點缺竅的張結巴子認定小娟的肚子沒鼓起來理所當然的是自己的事,是自己太不爭氣了。這與哭樹莊上的別的人家正好相反,別的人家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會把責任推到女人的身上,罵女人是石頭上種不出莊稼來。
自己女人和周大嘴之間的事他也撞見過,但並沒有爲難他們。這周書記平時很照顧自己,還老弟長老弟短地稱呼自己,自己拉不下臉來。再說就算是能拉下臉來,那周書記他能得罪得起嗎?自己的女人呢,沒跟人跑了到現在能還是自己的老婆,這難道沒有吹書記的一份功勞?這就謝天謝地了,還能跟他們倆提什麼要求呢?
讓她放着大隊書記不跟就跟自己一人睡嗎?就知足吧!張結巴子雖是個缺竅種,但這事心裡卻想得明白。想得明白了心裡也就放開了,大家這麼多年來就這樣一直相安無事。
尚小娟在院子裡拿出糖來分給一圈子看炎鬧的大人、小孩。
張結巴子也扒了一塊放到嘴裡化着,雙手抄在棉襖的衣袖裡滿臉喜色地圍着自己的女人打轉。
尚小娟手裡在分着糖,耳朵裡聽着鄉親們誇她的話,嘴裡應酬着,眼卻不時地往門前的路上掃一下——周大吹子呢?我到家這麼長時間了你怎麼還不出現?是不是我這年把不在,你這老絕種又和那些狐狸精們舊情復燃了?
周大吹子終於出現在她的視線裡,穿着件黃大衣,頭梳得一絲不亂,臉也紅樸樸的。。。。。。年把沒見,這大吹子還沒見着老呢!
尚小娟把臉轉過來,露了少見的笑意,熱情地招呼着站在院子裡的鄉們屋裡坐,再不往周大吹子望上一眼。
她心裡甜滋滋的,知道這個老東西是知道自己回來了,在家裡費力地打扮了一番纔出來的。
張結巴子迎上去:“周。。。周書記啊,你。。。你也來了,吃。。。吃煙。。。。。。”
周大吹子擋住了張結巴子遞煙的手,一本正經地道:“聽說弟媳婦回來了,就過來看看。煙,我戒了。”
張結巴子尾着周大吹子進了堂屋,嘴裡還結巴着道:“煙戒。。。戒了?昨天我。。。我還看。。。看你吃的。。。。。。”
小娟看他進來了,就朝他白了一眼,換上平常的表情不冷不熱地道:“喲,周書記呀快請坐,這一年沒見你還越活越年輕了呢!”
周大吹子的手在光滑的剛搽了油的頭髮上摸了一把,有點不好意思地“嘿嘿”了兩聲道:“你不要在這瞎嚼不呢,周而正之糟老頭子一個!那象弟媳婦你,變得都讓我不敢認了。”
就有小媳婦咐和說,剛纔在河堆上看見時,還以爲是那個城裡來鄉下走親戚的小大姐呢。
一老大媽說,尚小娟這身打扮,比上回社場上放的那個電影裡的**丫頭都好看!
一時間衆鄉親“嘖嘖”稱讚着,尚小娟雖嘴上“那呢漢那裡漢”地謙虛着,臉上卻是又難得地露出了笑容。一高興就又從包裡拿出這些鄉下人見也沒見過的用閃着金色的紙包着的麻將塊大小的巧克力,一人分了一塊。
大家對周大吹子和尚小娟的關係,也都心知肚明,坐了一會,就都走了。
剩下幾個自己過來的孩子,看看也沒什麼好吃的給他們了,就也呼哨一聲,一溜煙都跑得沒影子了。
張結巴子道:“要是大。。。大狗子沒。。。沒死,早就唱。。。唱着來了。。。。。。”
尚小娟吃了一驚:“大狗子死了?”
周大吹子道:“是啊,夜裡掉古屯河裡淹死了。”
尚小娟道:“真可憐。”
說着話,尚小娟倒了杯水給周大吹子,在接過杯子時,周大吹子悄悄地在她的手上捏了一下。
尚小娟好象早就料到他會來這一手,沒有驚慌,只嬌嗔地瞪了他一眼,話裡有話地問道:“m哭樹莊前當家的,你這年把在家手癢沒癢啊?”
正坐在門邊吃煙的張結巴子聽到這話就接過嘴來:“周。。。周書記他手癢。。。癢了就是麻。。。麻將。。。。。。”
周大吹子從口袋裡掏出了兩張大團結對缺竅種張結巴子說:“老弟呀,媳婦大老遠的剛回來,你去街上買點小菜子、提瓶酒來,今晚老哥也在你家沾沾喜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