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 鶯飛草長。
天氣越來越暖和,玉緣中大大小小的傢伙,都喜歡晚上出門去曬曬月亮。
敞開着的窗前, 季璉在品茶, 孟青衣抱着小開心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看書, 旁邊特爾拿着硃紅色的筆在符紙上練習畫符。
孟青衣附在了季璉做出的小傀儡娃娃身上, 做了季璉的式神, 雖然這個式神基本上什麼都不做,別說給主子每日端茶遞水,跟前跟後, 都快成主子整日跟着季璉被特爾伺候的妥妥帖帖。
小開心很高興姨姨醒來了,整天跟着孟青衣玩耍, 孟青衣當然也不會拒絕, 一大一小玩的很瘋, 嘻嘻哈哈倒也都開朗了不少。
介於家裡除了特爾都是些不食人間煙火的傢伙,買菜這件事情就落到了寒水的身上。
每天看着白衣翩翩的美少年出沒在吵雜喧囂的菜市場, 不到半個月都成了禹城的一景,而因爲他的出現,菜市場除了每日都要進出的老媽子之外,多了很多花枝招展,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大小姐。漂亮又有身家的女人多了, 自負風流倜儻的公子哥自然也不會少。
一時間, 禹城的早市, 成了最受歡迎的地方。
長個腿的就往那裡跑, 平日裡晝伏夜出生活不規律, 夜夜笙歌的很多公子哥,因此還改了習性, 只爲早睡早起,能一睹各色美人一面。
如此風氣雖然有點怪異,倒也不失爲一件好事,大家倒也都樂見其成。
寒水作爲引發混亂的始作俑者,完全沒有一點自覺,依舊在每天買菜回來之後,就消失的沒有人。
玉緣裡的這些更加不會管這些,別人愛看,他們也控制不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呢,還真把自己藏起來嗎?
今日,依舊是寒水去買菜,等到他回來所有人都是一愣,寒水的臉色太過於蒼白。
雖然他本就算是很白的人,可是這一次,臉上那淺淡的血色都不見了蹤跡,甚至連脣色都微微發白,整個人有點虛晃的走進了門,連手中的籃子還是特爾機靈趕緊接過來的,不然絕對會被鬆開掉在地上。
“怎麼了?”季璉站了起來,孟青衣也抱着小開心跟了過來。
寒水恍惚的眼神在看到季璉之後微微一頓,走過來抱住季璉,臉埋在他的胸前,他低低的叫着:“公子……”
那樣脆弱的姿態,讓幾個人都已經不是驚訝可以形容,而是擔心。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能讓一直淡然可以和季璉相比的男子變得像孩子似地脆弱。
特爾在寒水抱住季璉的時候,特意看了孟青衣幾眼,生怕這位吃醋又鬧亂子,結果孟青衣只是一臉擔心的看着寒水,並沒有其他的表情。
特爾忍不住想,孟青衣到底喜不喜歡公子啊,這樣都沒有反應!
寒水可是很好看的,小心公子變心。
孟青衣則完全沒有吃醋,季璉和寒水在一起的時間早已經超過自己不知道多少年,若他們兩個真的會有什麼,也早就有了,哪裡還輪得到他現在在這裡。
更何況,寒水現在的樣子,他總不能真的沒有分寸的去爲一些其他的事情而鬧騰吧。
寒水和季璉,雖然他稱他爲公子,看起來像似主僕關係,其實又和特爾這種絕對的主僕關係不同,他們同爲冥後的人,即便冥後讓寒水跟着季璉,也並不是說季璉就是他的主子。
他們更多的是朋友的情誼,就像季璉可以和寒水隨意的談論些心事,卻不能和特爾說。
季璉抱着寒水有些發抖的肩膀,心中的不安越發的明顯,突然他想到一件可以讓寒水如此的事情,“你看到他了?”
寒水果然身子一僵,許久,他點點頭。
遇到了。
“那他……”季璉問完,就發現自己有點殘酷,寒水如此反應自然是不愉快的精力,自己居然還這樣問了出來,可是話已經出口,埋在他胸前的寒水早已經聽到。
他沉默了一會兒,退開一步,擡起頭,看着季璉,苦澀一笑,說道:“不記得……他不記得我……”
眼淚就這樣從這個如連似水的男子眼中滑落。
孟青衣抱着小開心轉身,特爾也識相了趕緊躲遠點,寒水這個樣子他們很想安慰,可也知道他並不一定希望他們都看到,因此他們選擇了離開,有季璉在應該會處理好,畢竟他看起來知道什麼的樣子。
季璉皺眉,擡步向外走去。
寒水一驚,拉住他。“公子,你去幹嘛。”
“殺了他。”季璉淡漠的說着,寒水握着他手臂的手又緊了幾分。
“不可以。”
沒等季璉說什麼,寒水繼續說道:“公子,別爲了他犯戒,不值得的。他已經忘記了我,我也會忘記他,這樣就公平了,不要殺他。”
季璉看着他,許久嘆口氣,輕輕幫他擦去淚痕。“你還是捨不得。”
寒水咬着脣哭着笑了,“怎麼能捨得,公子,我等了他八百年……不轉世……不輪迴……”寒水哭着,眼淚從脣上落到了嘴裡,帶着冰涼的鹹澀。“爲了能讓他看到我……我在忘川水上……一個人,撐船……八百年……”
季璉知道他的苦,就算之前不知道,從冥後讓他跟着他開始,他也早已經知道了始末,只是他一直以爲寒水會幸福,卻沒想到最終依舊是個負心人。
“別哭,多難看。”季璉幫他擦淚,卻發現越擦越多。
“讓我哭一次,一次就可以,八百年了,我以爲……我早已經放棄了,可是……看到的時候……”他指着自己的心,苦笑道:“這裡還是會痛。”
季璉也不在勸他,只是讓他坐在,自己坐在旁邊陪着他發泄積壓瞭如此多年的情緒。
寒水是淡然的,那是因爲他除了那個人,再也其他東西可以在乎,所以他纔可以面對任何的事情都淡然如許,卻唯獨對於那個人不可以,因爲他就是他情緒的全部。
可是,他卻這樣傷了他。
寒水知道自己不該這樣哭,早已經死過一次的人,還有什麼放不下,可是他還是好難受,心好痛。
他永遠都記得,上一世死去的時候,那個人抱着他,告訴他,讓他等他。
他說回來找他,他說,就算經過幾十年,幾百年,他都會找到他,在第一眼就認出他。
他信了,所以等了。
初來冥界的時候,真的好冷,拒絕投胎輪迴,若不是正好遇到冥後,他早已經被打入了十八層地獄,或者在世間做一隻遊蕩的魂魄。
那時龍玉問他:“爲何不肯投胎。”
他說:“我要等一個人,我答應了他,他不來,我不走。”
“等人?”龍玉笑了,“如果是如此,你大可以在人界做遊魂,又何必來冥界。”
寒水搖頭,“我必須來這裡等,人界太大,我怕錯過他。”
龍玉懂了,“你覺得冥界是所有魂魄的最終歸宿,所以你來這裡等他,能第一時間被他看到?”
“是。”寒水沒有否認。
“你不怕,他即便來了,也認不出你,甚至早已經投胎轉世爲人?”
“不會的,他說過回來找我,他說過會認出我。”
“你信?”龍玉吃驚的挑眉,世間真的有這樣的癡情種?不過,想到他家那位,立刻打消了疑慮。
“我信。”寒水點頭,他一輩子就信了這麼一個人,也只信過這麼一次,到死他都知道自己沒有信錯,所以,即便已經死去他還是信他。
他以爲龍玉會把他趕出冥界,誰知道他居然讓他留了下來,光明正大的。
他說:“那好,從今日開始,你就是這忘川上的渡者,渡天界,修羅界,精靈界的死者入冥界,雖然你不能渡人界的魂魄,可是這忘川之上只有你一人,任何的魂魄要過奈何橋都會看到你。”
寒水答應了,只是在忘川上八百年,他依舊沒有等來他。
他知道,也許他早已經輪迴,甚至幾經轉世,根本不記得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他在等,可是他還是沒有辦法放棄。
這已經是他留着的全部理由,如果這個藉口坍塌,他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冥後從來沒有問過他後不後悔,他只是在百年前把他交到了季璉手中,讓他跟着季璉守在玉緣。
也許,他知道那個人已經轉世了,所以讓他來人界等着他。
只是,沒有想到,他終於等到了,等到的不是幸福,而是那個人恍若陌生人般的冷漠和那一句,你是誰?
寒水今日還是和平日一樣去買菜,可是最近早市人越來越多,他離開的時候不小心在一個巷子的拐角處撞到了一個人,他立刻道歉,擡頭就看到自己想了那麼多年的人站在自己的面前。
錦衣如畫,風度翩翩,只是他的身後跟着一位美麗的小姐,還有一位小丫鬟。
他看到了自己,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前世那般溫柔而熟悉,只是他說出來的話卻讓人冷了心。
“對不起。”
“沒事,你沒事吧。”
錦衣如畫,風度翩翩,只是他的身後跟着一位美麗的小姐,還有一位小丫鬟。
他看到了自己,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前世那般溫柔而熟悉,只是他說出來的話卻讓人冷了心。
“你……”他甚至沒有來得及說出,是不是來找我。
他已經開口,“在下尉遲辰,相逢即是緣,不知可否結交。不知公子,如何稱呼。”他在笑着,寒水卻早已經聽不到任何。
四個字,足以讓一方天地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