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水死了。
在沒有弄明白一切的時候。
因爲一場預謀的陷害, 八王府被全體打入了死牢,三日後處斬。
世間,在沒有投敵叛國更惡毒的事情, 偏偏在八王府就找到了這樣的證據。
八王爺權高震主, 這一天是必然的, 只是寒水沒有想到, 居然會來的這樣的快, 而他更加沒有想到,他居然是這樣的一種死法。
他甚至沒有來得及去和他道歉,沒有來得及對他說一聲對不起。
更想不到都是, 他居然還有機會見他最後一面。
在上刑場之前,他出現在了天牢, 來看他。
他瘦了好多, 沒有了第一次見面時的乾淨優雅, 只是那雙眼睛還是那樣的溫柔,對着他微微笑。
他說:“你別怕, 我很快就去找你,你要等我。”
寒水哭着對他說對不起:“對不起,沒有相信你。”
他只是微笑着,在一次次的告訴他,別怕, 等他。
寒水並不是很怕, 可是他怕等不到他。
他卻告訴他, 無論他在哪裡, 他都會找到他, 還會在第一時間認出他。
那一世,那個人給了他全部的溫暖。
在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 他決定回報他自己全部的信任,所以他等了,一等八百年。
只是,等來的卻不是他的相認,而是形同陌路的詢問。
“他一個小小的商人如何能進的了天牢。”季璉手指輕輕敲打着渡船,隨口問出的卻絕對不是一個溫和的問題。
寒水也不介意,他扯了扯自己的衣服,笑的一臉溫柔。“那時候我也奇怪,只是,在冥界看了前塵鏡之後才知道,那時候他爲了進天牢,把打拼了那麼多年的財富全部都捐獻給了國庫。”
“他是個對我很溫柔的男人,可是,他卻是出了名的富商,他的財產富可敵國,那樣一筆財富,只爲了去天牢見一個人,皇帝不是傻子,自然是同意了。”
季璉站了起來,低頭俯視着他,狹長的銀灰色雙眸淡淡的看着他,不起波瀾。
“既然如此,那你還有什麼想不通,放不下。這個人,不論今生如何,前世他爲你丟棄了所有,寒水,你已經很幸福了。”季璉說完,消失在了渡船之上。
寒水望着他消失的地方,許久笑了起來。
是啊,該知足了,還有什麼不滿足,上輩子他給他的依舊夠多,是他沒有抓住。這一世他選擇沒有他的人生,他爲什麼還要糾結,他該笑的。
他笑了,心卻揪在一起,疼的快要死去。
爲什麼,不能在多愛一點,爲什麼……不在等等他。
爲什麼,等了那麼多,遇到了,卻偏偏註定要形同陌路。
他——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對他說一句喜歡。
他想要告訴他,好喜歡,好喜歡他,從第一眼看到那雙帶笑的溫柔眼睛就喜歡上了,一直一直喜歡到現在,他喜歡了他幾百年,真正的幾百年,卻再也沒有機會對他說,這句喜歡。
上輩子,因爲他的矜持和驕傲,錯過了。
這輩子,他想要說,他卻早已經不需要。
寒水閉上眼睛,任由渡船在忘川上隨意的飄蕩着,沒有方向。
他從不知道,那一次錯過,居然會是生生世世。
只是——這一生,他不會再去打擾他的幸福。
寒水,願意退出他的生命。
再無交集。
天微微亮的時候季璉回到了玉緣,一進入二樓就被窗口坐着的人嚇了一跳。
一身紅衣,臉色煞白,盯着黑眼圈,咋一看還真是嚇人。
“怎麼醒這麼早。”他問道,走了過去。
卻看到擡眼看過來的人,眼睛上是很明顯的黑眼圈,看來並不是醒來這麼早,而是一夜都不曾入眠。
“一夜沒睡?”
“那有,剛醒來。”孟青衣說謊也越來越面不改色,那叫一個順溜,這哪裡是剛睡醒,根本是騙人都不打打底稿。
季璉也不堅持戳穿他,坐在他旁邊。“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雖然做了式神,可是身子畢竟不是自己原本的,如果有哪裡不舒服也是可能的,因此他不能忽視。
“沒有哪裡不舒服,就是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睡不着。”孟青衣一句話說的大喘氣,季璉只是眉毛微微抖動了一下,若是胡笙在,早一扇子抽飛他了。
“那就好。”即使如此說着,季璉還是拿出一個小玉瓶遞到了孟青衣手中。
“哇!寒玉!”孟青衣完全沒有意識到瓶子裡裝了重要的東西,他只是眼中都是銀子,只看到了質地上好的寒玉。
“裡面放的是定魂丹,你若是覺得哪裡不太對,或者很容易離體就吃一粒。”季璉早已經做到了完全無視他的地步,淡淡的交代着自己要說的事情。
孟青衣小心的收好小玉瓶,鄭重點頭:“好的!”
“去睡會兒嗎?”季璉看他神色疲倦,本就是靈體不太容易齊全的人,還總是這麼不靠譜。
“不去了吧,都要天亮了。”孟青衣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算了,反正都該起牀了。
季璉站了起來,“那我去睡了。”
“誒?!”孟青衣一愣,見他已經走出幾步遠,立刻跳起來追了上去,一手抓着他的手,笑嘻嘻的說道:“哎呀,你困就早說嘛,本少爺就勉爲其難陪你休息一會兒!”
季璉看了他一眼,見他笑的頗爲得意,見牙不見眼,無奈一笑,由着他在那邊得意。
那樣的寵溺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縱容。
他不知道,可是孟青衣卻看到了,他的笑容越發燦爛,只是眼中的苦澀卻也越發的濃烈,只是被笑容掩蓋,沒有被季璉發現。
躺在牀上,縮在他的懷中,孟青衣緊緊抓着他的衣袖,那樣的不安讓季璉有點難受。下意識伸手把他摟到自己的懷中,手臂環住他的腰,可以清晰的感覺到懷中人比自己還要低的體溫。
孟青衣確定了身邊的人不會再消失,這才閉上眼睛安靜的睡去。
脆弱的靈魂早已經禁不起這樣的折騰,疲累到了極限,剛剛閉上了眼睛,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季璉放在他腰上的手,發出淡紫色的光芒,偷偷把他渡了一點法力,已經開始有點發虛的靈體,這才逐漸變成實體,看到這樣,季璉這才放心閉上了眼睛。
雖然不睡也不困,不過陪着他睡會兒,養精蓄銳也不算什麼壞事。
孟青衣這一覺睡的很長,迷迷糊糊間手摸不到身邊的人,立刻從牀上驚醒,坐起來之後發現季璉雖然起來的並沒有離開,而是在房間裡拿着一本書在看,心這才放下。
見他看過來,立刻裝出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模樣,大咧咧的打個哈欠。
“你怎麼起這麼早,用過早膳了嗎?”孟青衣問着,下了牀,打開門一出去,就被外面耀眼的夕陽給震撼到無語了。
撫額回頭看向季璉,“你怎麼醒來也不叫我,居然睡了一天,都晚上了呢。”
帶着小小的抱怨,其實是在心底竊喜他的體貼。
季璉放下了手中的書,“既然如此,那就回來繼續睡就好了。”
“……”孟青衣見鬼了似地看着他,不是吧!小蝴蝶居然在說笑?
“不要了,我要出去玩會兒,不然晚上會睡不着的。”孟青衣走出去又轉了回來,“一起嗎?”
“你們去吧。”季璉搖搖頭,跟着他從房間中走了出來,卻沒有答應一起出門。
而是來到之前他住的房間,打開房門,孟青衣就看到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身體還安靜的躺在那邊,心情一片苦澀,再也回不去了。
孟青衣是自殺身亡,並不屬於自然死亡,這樣的死亡本身就帶着一定的怨念,而一開始季璉想要讓他會歸身體,卻沒想到遲了一步,他早已經用靈魂做了契約。這樣的身體不能再留下,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又是個大麻煩,而季璉也不喜歡有人用孟青衣的身體做什麼事情,那簡直是太噁心了。事已至此,只能找一個好日子把這個身體處理掉。
但是也不能隨便的處理,有特定的時間和地點,當然時間和地點已經都定了下來。
季璉也不知道有沒有注意到他的情緒,只是說道:“再過兩日就可以下葬了,你想要那種方式?”
孟青衣抿脣瞪了他一眼,哪裡有人讓本人選擇怎麼處理自己的身體,這個男人真是夠無情,只是,自己卻偏偏……就是把他放在了心裡,這算不算自作自受?嘴上卻還是沒有太多抱怨的回答了,“燒了吧,燒了一了百了,乾淨,骨灰一個小罈子就收好了,還省的佔地方。”
孟青衣其實想說讓骨灰隨風而去吧,不想再關在一個小地方,可是想到若骨灰都沒有了,自己還有什麼可以證明曾經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
季璉點頭,“好。”
孟青衣轉身,跑到了樓梯口,大聲說道:“那我先去玩了!”
也不等季璉回答,已經蹬蹬下來樓。
季璉聽着他消失在玉緣的聲音,他不知道孟青衣是不是哭了,低頭看着飄到手背上的水珠,這是他的淚嗎?
爲什麼,好像很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