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章

向謐走到出租車一側的窗戶那裡, 蹲下身往裡面看去。

報紙和雜誌掉出儲物袋,散落在車廂各處,其他物品也是如此, 車內景象一片狼藉。向謐從車頭看到車尾, 上下里外找了個遍, 連司機屍體的影子都沒看到, 更怪的是出租車內雖然亂糟糟的卻十分乾淨, 這個乾淨指的是沒有血跡的乾淨。

出租車摔撞成半廢,司機不可能一點傷沒受,便是向謐這般幸運, 當時頭上還撞了個包呢。向謐聞了聞,沒聞見血腥味, 空氣中飄散着的是一種植物和泥土混合的氣味。

溫玉告訴他司機已然死去, 死人是不會動的, 那屍體去哪了呢?。

向謐又朝車內看了看,視線觸及駕駛室, 忽然注意到一樣奇怪的東西。

引起他注意的東西掛在方向盤上,先前被紅衣服擋着,向謐又一門心思的尋司機,一時竟沒有發現。此物很長,外呈深褐色, 材質初看像布, 再看又不是了。尤其這東西上下都皺皺巴巴的, 向謐換了幾個方向看, 看到的都是一層層的褶子, 這些褶皺就彷彿是那年逾古稀的老者的臉,是經歷歲月洗練留下的一道道溝壑。

溫玉不知何時走到了向謐身邊, 安靜地站着。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向謐問他。

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向謐隱約猜到這是個什麼東西,冷不丁打了個寒噤,這輛曾經無比普通的出租車,忽然給人帶來一種猶如實質的惡寒。

溫玉沒立刻回答,他拿出一隻約長十釐米,不到兩指粗的便攜手電筒,啪的一聲,手電在白天顯得很微弱的光線照向掛在方向盤上的那東西。

“你這是幹什麼?”向謐不解。溫玉淡淡看他一眼,握着手電的手動了動,改爲肢體語言,根本懶得說話了。

向謐悟了。

雖說他和溫玉認識到相處加起來總共不到一天,但向謐在社會摸爬滾打多年,自已練就看人眼色領會其意的本事,這會兒溫玉的意思,不說十分,起碼能領會個五六分了,何況人家已經表現得這麼明顯了。

不看不要緊,即使心裡有了準備,向謐仍是吃了一驚,他看見那東西經過手電光的照射居然逐漸變得透明,不光如此,遍佈其間的細小如汗毛的黑色毛髮也清晰可見。

“這是司機?”一旦接受了這種匪夷所思的事實,骨子裡的冷靜使他先前的不適感褪去了不少。

未知是可怕的,而人們恐懼的往往只是恐懼本身,如果能夠清楚的瞭解未知的事物,經過時間的錘鍊,知識的積累與沉澱,當未知變成已知,那麼,它也就不足而懼。這,就是知識的根本所在。

“找到你的時候,車上只有你一個人,還有這個東西。”溫玉收起手電,在向謐旁邊蹲下,他的眼神沉靜,似乎無論什麼匪夷所思的事發生都不會掀起波瀾。

“附近沒有人離開過的痕跡,也沒有明顯打鬥痕跡。除非你口中的司機能像蛇一樣蛻皮,或者像鳥一樣飛走了,否則就只有這個解釋。”

來這裡之前,向謐就知道司機很可能已經死了,結合已知的因素,這種概率非常大。不過,他也想過,司機可能還活着,受了點傷自己離開了。

唯獨沒有想過,司機居然只留下了一張疑似人皮的東西。

是誰幹的?司機自己?先不說動機,這顯然行不通,就好比一個人無法用自己的雙手掐死自己,一個人就算不想活了,也不可能自己給自己剝皮,這是不現實的。

沒有血跡,沒有離開的痕跡,沒有明顯打鬥痕跡,證明司機在過程中並沒有反抗的舉動。

向謐還是不能相信溫玉的司機蛻皮的假設,從來沒聽說過有人類需要蛻皮的,而且一個正常人類肯定沒有辦法在失去皮的情況下活下來,除非他不是人。

“向謐,過來,給你看個東西。”

溫玉走到車頭前蹲下,再次打開手電,左手握着手電照着人皮,右臂前伸,用樹枝小心的撥動人皮。

“你在找什麼?”向謐被這個場景弄得不太舒服,不過,這只是心理上感性情緒的一面在發揮它的影響,是可以忍耐的。與此相比,他更好奇男人到底想要幹什麼,溫玉做的每件事似乎都有他的意義,這件應該也不會是例外。

“看那裡,手電照的地方。”

向謐眯起眼睛,樹枝把人皮挑高了點,露出了一個籃球大小的開口,開口四周生長的毛髮似乎比其他地方要更濃密一些。皮裡面黑洞洞的,看不清有什麼東西,給刮進來的風一吹還輕微的動了動。

“一開始,我懷疑這個部位是司機的肩膀以上。有某種生物進入到司機體內,從下一點點往上鑽,鑽到胸口上下的部位,最後破開身體,穿過頭部……”

向謐凝眉沉思了一會兒,說:“這不合理,車上太乾淨了。”

溫玉贊同他的看法,又問:“你是怎麼想的?”

向謐:“三種可能。人爲,動物,疾病。”

溫玉首先推翻了一種可能,“車裡很乾淨,動物可以先排除。”

向謐接着他的話說:“人爲可行性太低,排除。”

兩人對視一眼。

剩下的是,疾病。

“什麼疾病能把人吃的只剩一張皮?”

“或許是蛔蟲?”溫玉玩笑道。

“蟲。”說到奇怪的蟲子,小可愛就是現成的例子,但這件事跟它沒有關係,假設司機的死真是它所爲,現場會被破壞掉大半,不會這麼完整,所以是其他蟲子。

可以自由進入人體的蟲子不會太大,進去以後,它可以潛伏在司機體內,汲取供其生長的營養,一點一點將他的身體從裡面吃個乾淨,而宿主完全無法察覺。待時機成熟,蟲子便捨棄這具只剩空殼的身體,如一隻已經化蝶的毛毛蟲,從由司機身體築成的繭裡破出,或繁衍生息,或伺機尋找下一個宿主。不管是哪一種,都將造成極爲嚴重的後果。

這種蟲子通過寄宿到食物身體裡一點點吃掉的行爲,跟一種名爲冬蟲夏草的藥材形成十分相似,唯一區別是前者獵食的一方是蟲子,後者是植物,前者是蟲子食人,後者是植物吃蟲。一種生物的生活習性不會突然改變,向謐以前只聽過殺人蜂之類的傳聞,而且殺人蜂只殺人並不吃掉,這種食人昆蟲,要麼是外來物種,要麼是突然改變了食譜,能夠不聲不響的把一個人整個吃掉,可見其奸詐與兇悍,若是讓它大量繁衍,介時後果將不堪設想。

向謐越想越發覺事情的嚴重性,此時身邊沒有別人,他想探討一番也只能找溫玉了。

“太奇怪了。”向謐把聲音放低了些,恰好能讓溫玉聽見,又不顯刻意,“這些事情太奇怪了。”

溫玉正看着那張人皮想事情,聽向謐這麼兩句彷彿是在自言自語的話說出來,索性順着他的話問道: “還有哪些事?”

向謐把他在地鐵遭遇的事告訴了溫玉,墜崖前出租車司機的怪異之處也一一列舉出來,唯獨省去了關於怪魚和大怪獸的事,在他看來這兩件事跟傳染病沒有關聯,所以沒必要多說。

聽完,溫玉若有所思:“你說看見女高中生的皮膚會自己跳動,你確定嗎?”

向謐又仔細回想了一下,肯定的說:“確定,當時她就在我旁邊,連半米的距離都不到,我看得清清楚楚的。”

兩個人又討論了一會兒,因爲沒有確切的證據,所以一切說法皆是空談。

沒能徹底解開司機身上的謎團,向謐有點失望,不過他想了想就釋然了,對他而言,這件事結果如何並不重要,人已經死了,做什麼都是無濟於事,調查真相是警察的職責,要報警,也得等他們從這裡出去以後了。

爲避免可能的傳染病,也爲了保護現場,他們沒有動那輛車。

溫玉說出租車上沒有手機,也沒看見向謐的錢包,可能司機衣服裡有手機,不過,安全起見最好不要去碰他的東西。

這時天色已經不早了,他們得在天黑前趕回去,不然就危險了。

溫玉如來時在前帶路,向謐忽然想到一件事。溫玉上過出租車,現在還不能斷定司機的死不是傳染病而是未知蟲類所爲,雖然自己在地鐵上碰見女高中生,過了兩天什麼事沒有,但是很多傳染病都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潛伏期,而且女高中生跟司機的病情表現又有些差異,難保說病毒會不會變異從而產生新的病毒,接着又傳染給溫玉。

向謐想到這,連忙上前叫住樓連:“溫玉,你現在感覺怎麼樣?有沒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溫玉停下腳步,反問道:“我會有什麼事?”

現在沒事不代表永遠沒事。向謐擔心,如果溫玉的身體真出現了問題,短時間內他要再找到一個認路的人的可能性非常小,所以溫玉絕對不能有事。

向謐微微揚起頭,眼睛裡恰到好處的流露出一絲擔憂:“我的意思是,你上過出租車,有沒有可能會被傳染?”

溫玉卻說:“沒可能的,我沒上過出租車。”說完,他擡起腳,繼續走路。

剛走了兩步,他感覺衣服一緊,向謐拉住了他。

他聽見對方問:“那你是在哪裡找到我的?”

“樹上。”

“……”

“我再晚上一會兒,你身下的樹叉就斷了。”

“你認真的?”向謐很懷疑溫玉話的真實性,他分明記得自己暈過去前是在車裡。

“當然。”溫玉淡淡的笑了笑,眼神坦蕩,完全看不出說假話的痕跡:“所以我才說,你的運氣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