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雲;“昨夜昏燈結出燈花,老朽便知今早有貴客駕臨,所以,特意從後山趕回來。”
江流道;“如此,甚是不安。”
老道雲;“請室內品茗敘話。”
江流應允,二人並肩步入老道的清修之處,室內簡陋,一牀、一壺、一碗、一凳、一竹筒,老道讓江流坐於凳上,親自拾柴燒水,並告知江流,此水乃山泉水,水沸,老道先拿起桌上的碗,次從竹筒中倒出青翠的茶葉,給江流沏了一碗茶水。
江流起身謙讓;“只一碗耳,道長請用。”
道長聞聽,坐於牀沿,望着空中雲;“還有,還有。”
說話間,道長伸手空中,一隻青釉色茶碗立於手上,江流驚呆不語,道長拿竹筒倒茶葉,沏水。
良久,江流試探曰;“道長真乃神人也。”
道長雲;“非也,倒是貴客確有大和尚之相貌。”
江流疑問道;“道長前番所說大和尚就是指在下嗎?”
道長雲;“如假包換。”
江流晃頭,絲毫不信,道長雲;“大和尚,如若不信,我們可以一賭。”
江流無語,不知因何而賭,道長又云;“如若吾讓汝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後半生,汝可信否?”
江流道;“願聞其詳。”
老道雲;“汝不可白看,須將身上物給吾。”
江流道;“何物?”
老道雲;“汝懷中之小竹筒耳。”
江流聽後,不覺暗思,那個小竹筒乃和尚給我的,裡面的小蟲非同一般,怎可給他,如若不給,自己又錯過了眼前的大好時機,正躊躇之間,江流猛然想起坍塌廟宇裡發生的一幕,立刻雙手合十道;“可以,但需道長自己從吾懷中取走。”
道長聞聽,嘴角連連抖動,擡手拿起眼前之茶水碗,呷了一口,似乎在作着艱難的決定,一會兒,道長站起身來,倒剪雙手,邁着細長的腿,在屋子裡走了起來,老道越走越快,漸漸地旋轉起來,直至變成了一團雲霧。
江流那裡見過這番景象,一時間眼花繚亂,煙霧散去,江流卻見老道還是端坐在牀邊上,片刻,老道單掌立於胸前,一隻手握着拂塵,高聲宣號;“無量天尊,無量天尊!”
江流不知老道是何用意,無奈地看着他,老道又云;“弟子破戒一次,只爲修成更大的功德。”
言畢,老道伸手從懷裡拿出一面僅有手掌大小的銅鏡,對江流雲;“且到銅鏡前看看你的後半生吧!”
江流半疑,起身,遲疑,還是看了一眼老道手中的銅鏡,雀青的銅鏡四周有云字卷,卻沒有照出他的面孔,江流失望,又看了一眼,分明看到了那座坍塌的破廟,初現圮廢的山門,再現斷壁殘垣,江流甚覺奇之,又一幕映現出來,一個人被追殺,刀起刀落間,被追殺的人變成了身披灰色袈裟的和尚,江流細看不是自己又是誰人。
瞬間,江流進入了銅鏡裡,這哪裡是一面手掌大小的銅鏡,分明就是大千世界,他看到了那個小和尚,正對他怒氣沖天,江流不知所措,小和尚卻輕輕地伸出一根指頭,對着他的臉輕輕一戳,猛然間天崩地裂,江流被嚇得媽呀一聲,喊叫起來,緊接卻是老道的聲音;“不好,不妙,弟子該死。”
江流清醒過來,卻見眼前的銅鏡裂開了一道縫,表面上卻還是烏青烏青,毫無光澤的。
江流怔怔地站在老道對面,老道連呼;“該死,該死,真該死!”
江流勸慰;“道長不必動怒,有話好說;”
道長怒氣沖天,伸手指向江流;“快把懷中的小竹筒取出來,算是對我的賠償。”
江流道;“爾等有言在先,要取儘管自己來拿。”
老道出手,祭起拂塵,拂塵直射江流懷裡的小竹筒,就聽咣噹一聲,拂塵粉碎,江流被震得蹦了起來,老道驚訝,口中唸唸有詞;“大和尚,我果然沒有看走眼,修爲不淺,修爲不淺。”
老道再次擡手,桌子上哪隻茶水碗飄忽忽來到老道面前,老道張嘴吞下了那隻茶水碗,江流不知所以,正待發問,忽見老道張開嘴,吐出一口濃霧,那口濃霧出口,隨之變成一支利箭,江流呆訝,不知如何是好,卻不料,那隻利箭圍着江流的頭頂飛轉了一圈,倏忽間,平飛過來,直接射向江流,江流想躲,那裡來得及,他閉上眼睛等死,卻不料,一股神力,從胸前的小竹筒裡激射而出,對準那隻利箭,江流眼見得那隻利箭一點點寸斷,散落地上,此時,江流身體震顫,後坐跌倒,江流睜開眼睛,先見眼前是粉碎的茶碗,接着又見老道口吐鮮血,倒地不起。
“唉,這是何苦呢!”
江流慨嘆一聲,立即上前,攙扶起老道,口中連連道歉;“道長,這卻如何是好,非是吾不肯給道長,實乃那個小竹筒吾也拿它不動,如之奈何?”
道長張開了只有一道縫的眼睛,又噴出了一口鮮血,伸手從裡懷掏出一粒丹丸,吞了進去,雙腿併攏,就地打坐,調理氣息,半個時辰,老道長出一口氣,對江流曰;“你這和尚卻也實誠,不像是騙吾,汝可速去,吾要閉關矣。”
老道說完話,立刻伸手,上指天下對地,閉目打坐,江流晃晃頭,離開了老道,出了道觀,江流信步回到家中,閉門梳理幾天來的境遇。
夜晚時分,江流正感悟到不棄老道要他懷中的小竹筒是假,他真正想要的一定是小竹筒裡的那條蟲兒之時,卻隱隱聽到屋子外面傳來一陣陣誦佛之聲;“喃無阿彌陀佛,喃無阿彌陀佛!”
送佛之聲甚熟,如同涓涓溪流,流入江流心田,江流不由得也跟着誦讀起來,半夜時分,從誦佛聲中隱隱傳來小和尚的話語“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就是這八個字,如同當頭棒喝,猶如醍醐灌頂,令江流如飲甘露,他正在細細品味之時,心裡卻又響起了;“師傅等着你重朔金身,再修寺院,此時不動,更待何時?”的囑託之聲。
江流累了,江流困了,在囑託聲中,江流沉沉睡去,蘆花公雞昂首報曉,江流翻身做起,雙手合一,誦了句;“阿彌陀佛,”立刻去了他兩個姐姐家裡,把父親留給他的家產,分給了兩個姐姐,然後揚長而去。
三天後,江流回到了那座倒塌的廢廟裡,挖開那個小坑,取出黃金,江流正呆愣在哪裡,想着該如何重建廟宇,孰料,從他眼前塌落的屋頂上,飄下來一道黃絹,江流伸手接住,卻是一道度牒,上面兩行娟秀的字跡;欽奉聖命,準珈藍寺主持,得道高僧江流,重修廟宇,再建寺院,永續香火,晉中元,江州府。
看到從天上掉下來的牒文,江流信念倍增,第二日,他一路化緣先訪五臺山,再訪峨眉山,青城山,後渡東海尋訪蓬萊仙島,他廣結善緣,研修佛法,每到一處和得道高僧,講經說法,一時間名聲顯赫,五年後,江流得知臨沅縣令因罪被罷免,這纔回到了那處更加破敗的廟宇之中,當他看到那堆稻草還在的時候,立刻說道;“此乃吾之福地也!”然後便在稻草堆裡歇息了一夜。
第二天白日,江流找到新任縣令,敘說前任縣令勾結匪類,欺詐百姓之種種罪惡,最後,江流說道,我料定那個惡縣令卸任後將不得好死。
江流說罷,新任縣令正在思索之際,衙役來報,前任縣令回家途中乘坐的舟船被惡浪掀翻,至今沒有打撈上屍首,看樣子已經葬身魚腹之中了。
新任縣令聞聽,立刻雙手抱拳,稱讚江流和尚所言必中,接着又親掏腰包,助江流和尚重修廟宇,再塑金身,消息傳出,附近之人紛紛來此,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
三年後,珈藍寺建成了,寬闊莊嚴的紅色山門,前進院子裡的大雄寶殿供奉着如來佛祖和文殊菩薩,在十八羅漢的金身之中,有一尊羅漢像和江流遇到的那個小和尚一模一樣,諸多香客問起江流,那個羅漢是那尊,江流笑而不答,一日,臨沅縣令心有不決之事,前來拜謁江流和尚,求他破解,江流不等縣令說出心內之疑惑,就雙手合十,對縣令說道;“以退爲進,退則海闊天空,正所謂海闊任魚躍,天高任鳥飛,和尚恭喜大人,不日即可高升。”
縣令乃性情中人,聽了江流和尚的話,一拜倒地曰;“和尚真乃吾師矣。”
遂拜江流和尚爲師,年底縣令果然升遷至府臺。
此事傳出,衆香客訝之,愈加敬重江流大和尚。
青燈古佛,江流在珈藍寺苦苦修行,等到江流和尚過了花甲之年,他從懷中掏出那個小竹筒,唸了句;“阿、彌、嗎、咪、薨”,接着又說了句;“蟲兒出來吧,吾困了你四十年,卻也對得起你,餓了讓你喝吾身上之血,累了我讓竹筒長大,不知這四十年來,你在誦佛聲中感悟到了什麼?”
江流唸誦完這些,小竹筒的蓋子開了,一條小青花蛇從裡面一點點爬了出來,落地後,小青花蛇漸長漸長,眨眼間長成了一條頭大如牛,身長丈餘,粗約兩尺的一條巨蟒,就見它圍着江流和尚遊走三圈後,乖巧地盤在江流面前,蛇頭三起三落,拜謝江流,江流用手撫摸着它的頭說道;“小青,師傅把你交給我,你兩次救我於危難之中,按理你是師傅的弟子,我們應當同輩相稱。”
江流言語至此,小青立刻搖頭,又弓起身子,連連下拜,江流只好又說;“好啦,好啦,就算你是我的弟子吧。”
青花巨蟒聞聽,立刻收回身子,盤坐一圈,靜聽江流說話,就見江流接着說道;“小青,你不要急,正所謂來日方長,你的孽期未過,磨難未盡,你還要靜修四十年,等我圓寂後,還有一番磨難等着你,只是到那時卻不知道天意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