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雲朵覺得林梓可能會帶她去墓地之類的地方看望他妹妹,畢竟,他每次提起妹妹都心情低落。卻沒料到,他帶她去了醫院。

安靜的醫院,白色的病房,像寂靜的雪原深處。雲朵一踏進寬敞明亮的病房,就看到病牀上躺着的那個人。

她的五官和林梓手機裡那張照片一樣,只是瘦了很多,臉色蒼白,幾乎沒有血色。

她閉着眼睛,神態安詳,像是沉睡過去。然而云朵卻覺得她可能不是在睡覺,或者說,她可能一直這樣睡着,沒有醒來。

雲朵看了一眼林梓,他臉色平靜,眼底的哀傷卻是遮掩不住。他說道,“四年了。”

雲朵有點難過。這樣年輕漂亮的一個女孩子,就該被人捧在手心裡寵着,過那種燦爛而肆意的生活。現在她卻躺在這裡,永遠無法睜開眼睛,像死去一樣。

雲朵擡手搭在林梓的肩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這種事情實在太沉重了。

雲朵一直覺得,成爲植物人比直接死亡所帶給家人的痛苦更加巨大和深刻。死亡意味着結束,它是劇烈的創傷,卻有時間來撫平。而這樣不生不死地躺着,甦醒的希望如此渺茫,每一天都在失望,每一次失望都是折磨,這痛苦永無止境。

她忍不住爲林梓感到心酸,眼圈都紅了。

林梓嘆了口氣,他坐在病牀前,握起妹妹的手,輕聲說道,“小桑,我來看你了。”

雲朵心想,原來他妹妹叫林桑嗎?

林梓又說,“小桑,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是雲朵。”

雲朵朝她揮了揮手,“小桑,你好。”

林梓對雲朵笑了笑,“她比你大,你可以叫她小桑姐。”

“哦,小桑姐。”

林桑躺在牀上一動不動,對兩人的熱情互動沒有絲毫反應。

林梓對雲朵說,“小桑以前是個話簍子。”

雲朵看不下去了,眼眶溼溼的,她說道,“小桑姐會醒來的,到時候你別嫌她煩就好。”

這話說出來,連她自己都不信。

林梓點了一下頭,“謝謝你。雲朵,我想和小桑說些話。”

“嗯,我在外面等你。”雲朵說着,轉身離開。

轉身的瞬間,她無意間掃了一眼他們兄妹握在一起的手。林桑纖細蒼白的手腕上,有一道粗重的疤痕。

雲朵出去之後,林梓握着林桑的手,輕聲問她,“小桑,你覺得雲朵怎麼樣?”

安靜的睡美人依然無動於衷。

林梓笑了笑,“以前總是催促我給你找嫂子,現在我把心上人帶到你面前,你睜開眼睛看看,好不好?”

他自說自話,也不指望她的回答。嘮叨完畢,他鬆開她的手,輕輕地放回到被子裡。他的聲音沉了沉,說道,“小桑,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他站起身,“那個人毀了你。我幫你毀了他,好不好?”

雲朵回到她租住的房子時,引起了唐氏夫婦和二白的強勢圍觀。兩人一狗六道目光嗖嗖嗖地往她身上飛,把雲朵看得莫名其妙。她摸了摸鼻子,問道,“幾天不見,叔叔阿姨你們……不會不認識我了吧?”

“哪裡哪裡,雲朵啊,快過來坐,吃點心嗎,我們自己做的哦。”唐叔叔招呼她。

雲朵走過去,看到桌上擺着黑森林蛋糕。她有些奇怪,明明她纔回來,爲什麼桌上已經放了三份蛋糕?難道另一份是給二白的?

路女士一眼看出她的心思,解釋道,“你叔叔特意給你留的。”

雲朵又受寵若驚了,“謝、謝謝。”

“謝什麼,快嚐嚐。”

三個人愉快地吃着蛋糕,二白在一旁瞪着一雙眼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力圖通過賣萌分到一口吃的,然而並沒有人鳥他。

都是壞人……它趴在地上,委屈得快哭了。

路女士一邊吃着,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雲朵。小姑娘長得挺漂亮,身材也好,可惜不會打扮,總是馬尾辮,t恤或者襯衫,牛仔褲,穿裙子的時候都不多見。

路女士一邊看,一邊思考雲朵穿什麼樣的衣服好看,她腦補了好幾個版本的雲朵,發現這姑娘什麼風格都能hold住,再看看眼前,靠,真的很想在她那件t恤上戳個窟窿。

雲朵發覺了路女士的注視,便有些不好意思,“我弄髒衣服了嗎?”一邊說着,一邊低頭檢視。

她輕輕抖了一下,不小心把掩在領口下的吊墜抖到衣服外,路女士看到之後,頗爲驚奇,“這個吊墜……你自己買的?”

“不是,是朋友送的。”雲朵說着,捏了一下吊墜,便放下。這吊墜正是林梓送給她的那個高仿貨,她沒事戴着玩玩。

“我看看。”路女士坐近了一些,仔細看着那吊墜的寶石和碎鑽。

雲朵笑道,“這是仿品,戴着玩的,雖然看起來很真。阿姨你不要笑我哦。”

“這是仿品?這要是仿品,我——”路女士說到這裡突然頓住,她像是想到了什麼,於是慢悠悠地靠回到沙發上,一改方纔的滿面驚疑,淡淡說道,“我也沒什麼可說的。”

雲朵笑笑,不疑有他。

路女士的眼珠卻開始轉動起來。臭小子好像說過,有個叫林子的路人甲在打雲朵的主意?送個正品珠寶卻打着高仿品的名義,那路人甲也夠煞費苦心的?這麼努力真是令人感動,一定要想辦法攪合一下。

於是路女士一臉神秘地看着雲朵,“送你吊墜的這個人,名字裡不會有‘木’字吧?”

雲朵驚奇了,“阿姨您怎麼知道?”

“我不是知道,只是這樣是犯忌諱的,你看,”路女士掰着手指,隨編隨說,“鉑金是金屬性,寶石是土屬性,金克木,木克土,木屬性夾在金屬性和土屬性之間,處境十分艱難。木屬性的人不該買這類吊墜,也不該戴,更不該送。除非他名字裡除了木還有水,金生水,水生木,這樣就沒事了。”

雲朵被說愣了,“他名字裡沒有水啊,那怎麼辦?我的名字裡好像也有木?”

路女士擺擺手,“那沒事,‘雲’本身就是水滴凝結而成,是水屬性,你可以戴。但是這個東西是你那個木屬性的朋友送出去的,你最好不要戴着這個吊墜接近他,否則恐怕對你們兩個都不利。當然了,我只是隨便分析一下,如果他八字很強那也沒關係。你信則有不信則無。”

雲朵其實不太信這類五行八卦的東西,不過誰遇到這種事情都會想一下“萬一”,萬一成真了呢?她趕緊摘下吊墜,“那我以後不戴了。”

唐爸爸悄悄朝路女士伸了個大拇指:你夠能忽悠的。

然後雲朵就和唐氏夫婦一起看電視。前些天的電視新聞快要被唐一白刷屏了,這幾天才稍微差一些。不過新聞減少不代表熱度減少,普通人對唐一白的好奇心依然高漲,只是現有的新聞已經挖不出新鮮的東西了,雲朵之前對唐一白的專訪和報道這些天被各大媒體變着花樣引用,導致她在傳媒圈也小小地火了一把。劉主任之前還給雲朵打電話,恬不知恥地想讓雲朵再找唐一白拿一次專訪,雲朵覺得劉主任那是異想天開,就算唐一白答應,國家隊也不可能答應了。唐一白現在火成這樣,必然要走高大上路線,先出的專訪肯定是央視的。

現在,唐爸爸把頻道調到央視,他對雲朵說,“很快要播豆豆的訪談了。”

“嗯。”這根本不出雲朵所料,不過她還是有點小激動,收拾起精神看電視。

路女士問雲朵,“你知道爲什麼他現在會火起來嗎?得亞運冠軍也沒有很了不起,那麼多人得呢。”

因爲他帥啊,現在的顏控越來越多,美顏即正義嘛!而且他也有實力,別說中國了,連日本人韓國人都把他看做亞洲短距離自由泳的希望,他不火簡直沒道理。

雲朵引用了陳思琪的一句話,答道,“他可能是史上最帥的運動員。”

路女士追問道,“你也覺得他帥?”

雲朵覺得自己可能知道了路女士的意思,她低着頭,耳根微微有些熱,小聲答道,“嗯。”

正說着,訪談開始了。電視機裡主持人開始介紹唐一白,唐一白看着鏡頭,微笑着和大家問好。雲朵看到他的笑容,也忍不住笑了。

他好像與生俱來就有一種從容淡定的氣質,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不會慌張。哪怕面對變態殺人犯,他也能冷靜地評估形勢制定計劃,更遑論現在小小的電視臺採訪。面對主持人的詢問,唐一白侃侃而談,不多說一個字,也不會惜字如金,思路清晰,邏輯清楚,時而還能幽默一把。雲朵覺得,等這個訪談播出後,肯定又有不少路人被他圈粉了。

真好。她託着下巴,一臉花癡相。

這時,主持人問起了一個許多粉絲都非常感興趣的話題:“我們之前看你的報紙採訪,據說你選擇游泳的契機是因爲救過一個人?那時候你年紀應該不大吧?職業運動員一般都是從小抓起的。”

唐一白點點頭,“對的,當時只有七歲。”

主持人臉上難掩驚訝,“七歲嗎?七歲你已經能夠救人了?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唐一白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哪裡,也是湊巧,當時溺水的也是一個小孩,否則以我的力氣,肯定是救不了成年人的。”

看到這裡,雲朵有種奇怪的感覺。她和唐一白的經歷還真是……有點相似啊。她小時候溺水,他小時候救人……等等?!

雲朵突然想起自己的那個救命恩人,那也是個小孩,還是個漂亮的小孩,和救人的唐一白多像啊……這個這個,不會那麼巧吧?

這時,電視臺主持人對唐一白說,“能不能詳細講一講當時事情的經過?”

“好的。我七歲那年和爺爺一起去棲霞山遊玩,爺爺跟路人下棋時我自己跑開了,到湖邊時看到有個小姑娘溺水了。我當時已經學會了游泳,也學了救落水者的要領,沒想太多就跳下去救人了。其實孩子的力氣都不大,所以我當時是欠考慮,幸好那個小姑娘比較瘦弱。”唐一白說到這裡,笑了笑,“小朋友們不要學我,如果遇到這類事,一定要第一時間找周圍的大人求助。”

看到這裡,唐叔叔點着頭滿面紅光,“我兒子從小就是個好漢!雲朵,你說是不是?……雲朵?”

雲朵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七歲,棲霞山,湖水……時間地點完全吻合,已經不需要過多解釋了,一定是他!是唐一白救了她!

天哪,這是怎樣的緣分!

她像是觸摸到了命運的絲線,絲線的另一頭牢牢的綁在唐一白手上。原來有些事情,是那麼早就註定的。

她短暫地失去了思考和言語的能力,任何思維、任何語言此刻都無法表述她內心的驚濤駭浪。她抓起包,起身風一樣跑了出去。

留下唐爸爸和路女士面面相覷,神情古怪。

雲朵在外面奔跑了一會兒,被秋天的涼風一吹,稍稍冷靜了一些。她按捺着心中的激動,給唐一白打了電話。

無人接聽、無人接聽、無人接聽……

無奈,她只好又給祁睿峰打電話。

依然是無人接聽。

雲朵知道,他們應該在訓練。她知道自己不該打擾他,但是她控制不住,思緒在腦中瘋長,狂草一樣,她一定要見一見他,一定要!

於是她把電話打到了伍勇教練那裡。

伍勇正看着唐一白做陸上訓練,聽到手機響時,他接起電話,“喂,雲朵?”

本來在認真做藥球訓練的唐一白立刻停下動作,豎起耳朵。

伍勇橫了唐一白一眼。

他打電話很快,簡單交談了兩句,掛斷電話後,唐一白湊過來問道,“伍總,雲朵找我?”

伍勇翻了個白眼,臭小子太自戀,怎麼就一定是找你的?就不能是找教練交流工作問題的?

好吧,其實確實是找他的……

伍勇說道,“雲朵有急事需要見你。”

“正好我也想見她,她在哪裡?”唐一白說着,丟開藥球。

“你給我接着練習!她打車過來,一會兒纔到。你該幹嘛幹嘛。”

唐一白“哦”了一聲,有些小失望。還要過一會兒才能見到她啊……不過麼,她一回來就急着見他,可見她也很想他。想到這裡,唐一白又高興了。

真是的,談個戀愛談得像神經病一樣,喜怒無常。

接下來的訓練,唐一白覺得時間像是被拉長了,他等了好久,等得都快長出翅膀了,纔等來伍總的手機第二次響起。

伍勇掛斷電話,朝唐一白擺了一下手,“去吧,她在大門口。”

“謝謝伍總!”唐一白跑得比兔子都快。

雲朵在出租車上待了幾十分鐘,現在情緒降了溫,又突然覺得有點後悔了,擔心自己這樣衝動會影響唐一白訓練。她在訓練基地的大門口徘徊了幾分鐘,便看到唐一白修長挺拔的身影跑過來。

“雲朵。”他走到她面前,喊她。

雲朵一見到他,又變得激動了,她直勾勾地看着他,說道,“10月19號。”

“什麼?”唐一白有些疑惑。

“你七歲救人那天,是不是10月19號?”

唐一白想了一下,最後搖了搖頭,“這個我還真沒記住,總之確實是十月份。雲朵,你問這個做什麼?”

雲朵固執地看着他,“你救人的時候,岸邊還有個小孩在哭,後來你沒辦法把溺水的孩子弄上岸,還讓她去找大人。然後你們是被兩個大人拉上岸的,對不對?”

唐一白有些驚訝,“這些細節我從來沒說過,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知道,我就是你救的那個人!”

唐一白震驚地看着她,試圖從她的表情中尋找一絲一毫開玩笑的證據。然而沒有,她情緒激動,眼圈紅紅的,聲線由於太過激動而顯得尖細,聲調都變了。

他扶着她的肩膀,“你,你……”實在是太震驚了,他竟然也說不出話了。

雲朵擦了擦眼角,“唐一白,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唐一白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原來,他們那麼早就相遇了嗎?緣分真是妙不可言,早早地就讓兩道完全不同的生命軌跡形成交集。命運像漩渦一樣將他們卷在一起,這是天生註定的,註定他們要在一起。哪怕錯過了,也會再相遇,相遇之後,便再無法招架,再不能分離,眼裡再看不進別人。

他突然感到砰然心動,扣在她肩頭的手微微用力,將她向他帶了帶。

兩人便貼得更近,雲朵的額頭幾乎要碰到他的下巴。

雲朵說道,“唐一白,這麼多年我和我的家人一直在找你。我想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

唐一白微微低頭,他的嘴脣幾乎要貼到她的髮絲上。他輕輕嗅着她髮絲間殘留的洗髮水的香氣,是清新的檸檬味道。他的神智有那麼一絲的惝恍,聽到她叫他,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你是我的,我們註定要在一起,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離。他這樣想着,只覺心口血氣翻涌,卻又纏繞着寸寸柔情,都要化作水,將他溫暖柔軟的心房包裹住。

雲朵接着說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謝你,這是救命之恩,不知道能怎樣報答。唐一白……”

唐一白卻突然打斷她,“救命之恩,是要報答。”

“嗯?”雲朵仰頭看着他。兩人離得那麼近,她甚至感覺到他的呼吸噴到了她的臉上。她於是紅了臉,有點心猿意馬了,“我……不知道怎麼報答啊……”

“簡單,”他眯眼望着她,“你親我一下。”

雲朵張了張嘴,萬沒想到他的回答是這樣。

“怎麼,連這都做不到?我可是救了你的命。”他說着逼迫的話,眼底卻是浮起淡淡的笑意。

雲朵的臉徹底燒了起來。但是他於她有救命之恩,他提這樣的要求一點也不爲過。她於是咬咬牙,踮起腳,閉着眼睛靠近他。

唐一白低頭看着她紅成桃花瓣的臉蛋輕輕靠近,他一動不動,聞着她身上特有的淡淡體香,等着她的芳澤親近。她軟軟糯糯的脣,就這樣輕輕貼在他的臉頰上。

那觸感很輕,很軟,有點點豐潤,癢癢的,一直癢到了心裡去。不夠,想要更多,然而她卻一觸即分,很快站回去,低頭不敢看他。

唐一白輕輕擡起她的下巴,迫她和他對視。他灼灼地盯着她,輕輕舔了一下脣角,壓低聲音對她說,“忘了告訴你,親臉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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