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部分便是在述說:既然如此,眼前的功名富貴就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沒有當前的顯赫,也就不會有未來的沒落的痛苦吧。然而,這也不是一條可以使人生獲得安慰的道路。從名利場逃避到山野,也不過是使自己從園苑中的桃李變爲荒郊的野草罷了。桃李開始凋零時,野草雖然仍很茂密,但到了年底,嚴霜覆蓋在野草之上,野草也就完結了。
因此又否定了隱逸也絕非解脫之路。
李志常之意,仍在於勸說謝安放下一切,跟他修道。
謝安卻仍舊不能看開家族的束縛,以及對天下蒼生的憂慮。
這也註定了他人生的悲涼。
紀千千悠悠道:“安公終歸不能忘情哩。”
李志常隨意一擺手道:“這也是他的命,千千還繼續呆在秦淮河麼,今日我做下此事,只怕你要久留,會有不少麻煩。”
紀千千眨了眨眼睛,回道:“先生爲何不帶着千千到北方去,我還沒有去過呢,而且有先生在,料來也沒有誰能夠傷害我。”
李志常啞然失笑道:“以你今時今日的武功,除非內外九品上上的高手,或者一方教主級人物,誰又能抓~住你,千千早不是那年我撿來的柔弱小女孩了。”
紀千千嬌~聲道:“早知先生會這樣,千千倒不如不學武功了。”
李志常幽幽一嘆,道:“其實這些年若沒有在除煉丹的閒暇之外。還有調~教千千的樂趣,我恐怕仍舊在懊悔當中,說來還是我欠了千千。你本不必如此感激我。”
紀千千美~目迷離,柔聲細語道:“遇見先生,至今仍是千千最大的幸運,不然千千早就死在兵荒馬亂之中。”
李志常道:“人生在世,誰也不能把握自己會不會死,即使我已經到了登仙之境,仍非萬劫不磨。摸不準自己的將來。千千你有情有義求道家是短處,在人生卻是長處。‘
他有眼神一凝,望着窗外的逝水。忽地一笑道:“今夜我豈非又有些悵然,竟然說了這些胡話,不過仍不能每時每刻保持同樣的心境,不然即便是仙人。也顯得太過無趣了。在明早我將離開,不知司馬道子,會派多少人來攔阻本尊的道路。”
司馬道子今年三十八歲,身段高而修長,有一管筆直挺起的鼻子,脣上蓄鬍,發濃須密,一身武士服。體型勻稱,充滿王族的高貴氣度。唯有一對不時眯成兩道細縫的眼睛。透露出心內冷酷無情的本質。他腰佩的長劍名爲“忘言”,是王族內最鋒利和最可怕的武器,建康城內,除謝玄和王坦之的兒子王國寶外,再無敵手。
他一掌拍碎自己最珍愛的楠木茶几,宣泄他此刻心中的怒氣。
司馬元顯受到的傷害,好似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到他這個年紀不足四十歲的皇族權貴,給他難以忍受的屈辱。
如果是謝安派人斬斷司馬元顯的胳膊,他在大敵當前,絕不敢有任何話說,以免激起朝堂的大變。
但是一個不知來歷底細的人,也敢當場斬斷司馬元顯的手臂,這簡直就是挑戰他的權威。
他本來就在這場大戰,被排除了決策圈,若是連自己兒子也淪爲別人可以揉~捏的對象,他真不知道那些門閥將會如何恥笑,以及皇族中那些酒囊飯袋又如何說三道四,想從他手上奪權。
同時看見面如死灰的兒子,雖然手臂被接了回來,但是再想用這隻手動武,只怕是癡人說夢,更加痛心。
此時在主堂中的,不但有司馬道子父子,亦有司馬道子的心腹袁悅之、王國寶、越牙、菇千秋四人。
王國寶居於右席,低頭沉吟道:“大人別忘了當時謝安也在秦淮樓,難保那人跟謝安有關係。”
他這句話是用心險惡了,即使司馬道子不會去找謝安麻煩,也會加深兩者之間的矛盾。
如果是不明究底的人,一定會以爲王國寶跟謝安是大仇人,其實兩者的關係十分密切。
王國寶是王坦之的兒子,王坦之乃是謝安在朝堂多年的盟友,正是當年兩人齊心合力,才讓桓溫篡位的陰謀沒有得逞,所以爲了維持兩家的關係,謝安將自己的女兒許配了給了王國寶。
他並不是一個草包,相反王國寶乃是建康城內世家大族中僅次於謝玄的劍手,不過品行卻不良。
他有深恨謝安的理由,起因於謝安厭惡他的爲人,不重用他,只肯讓他做個並不清顯的尚書郎。王國寶自命爲出身於琅琊王氏名門望族的子弟,一直都想做清顯的吏部郎,不能得償所願,遂對謝安懷恨在心,用盡一切方法打擊謝家。這次苻堅南來,王國寶和司馬道子均被排斥在抗敵軍團之外,如果輸了自然一切休提,如果贏了,這潑天功勞,跟他們也毫無干系,二人心中的怨憤自然就更重了。
偏偏此刻在淝水迎敵的是謝安一手打造的北府兵,又有謝玄這門閥中公認的第一人領導,即使司馬道子貴爲琅琊王——皇帝的親弟,也沒有權力插手進去。
謝安又身負海內名望,入朝這些年,更是樹立起了絕對權威,在這苻堅南來的關口,即使司馬道子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跟謝安明着作對。
王國寶之所以要提出這一點,表面是爲了挑起司馬道子對謝安更深一層的仇恨,其實也不僅僅只有這一個緣由。
他想要司馬道子藉着這個緣由,迅速拿下李志常,他有更深一層的見識。
那就是李志常跟謝安同時出現在紀千千處,而且明顯談了一段時間,要說兩人之間沒有任何干系,絕不會有人相信。
況且李志常的來歷,以琅琊王府的勢力,也探究不出,更顯得李志常居心叵測。
他要做的便是先一步將李志常抓在手中,如果此次苻堅勝了,自然無話可說,如果謝安勝了,那麼李志常將會作爲一個突破口,證實謝安早有不軌之心。全本小說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