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長鏡裡,映着一張帶着些許英雄遲暮的落寞面容。
冷北城忽然間發現自己頭上又多了幾根白髮,苦笑了下,小心翼翼地整理好已經略顯褪色的大將軍軍服的衣領和佩章,
鎮邊大將軍,榮耀至極的稱謂,無數教廷軍人畢生所追求的頂峰。然而,能夠將這一虎符權杖把握在手中的人是何其的稀少。
放眼教廷,目前只有四個,平北大將軍冷北城就是其中之一。
從第一次以奴隸身份參加戰狼都保衛戰,到轉戰西南、再到平復漠北,無數次的殺死敵人,無數次的在戰鬥中失去了最好的戰友,無數次的失聲痛哭------
這裡是駱駝城,大陸最北的城市,這裡無關風花雪月。
年近四十的冷北城一直沒有娶妻成家,儘管有很多朝中高官拜託體面的媒人、多次爲自家的女孩兒說項提親,也有漠北當地不少的沙族豪強主動提出聯姻,但都被冷北城善意的一一婉拒。
雖然平北軍的屬下和朝野士紳對這位位高權重、孑然一身的平北大將軍多有非議猜度,但沒有人知曉清楚冷北城心裡真實的想法。
除了平北軍的第二號人物,總參謀長雷黑將軍。
回想那日,“花都”城中,薩滿節舉國同慶,在京將校也被破例允許參加節日狂歡,就在第二師團長夏南軒將軍的酒席宴上,當時還是第五師團一名普通中校的冷北城,第一次見到了夏雅雅,小姑娘笑盈盈的可愛摸樣,入了眼、更入了心。那一眼之後,冷北城再也未曾忘記。
年齡的差距、地位的懸殊,讓冷北城這位內斂癡情的漢子,將對雅雅這份刻骨銘心的愛戀,深深地掩埋在心底的最深處。
這許多年來,冷北城默默地關注着雅雅、守護着心目中的女神,從未將那個“愛”字說出口。
冷北城不敢,因爲他害怕,害怕一旦遭到拒絕,就連普通朋友都沒得做了。與其那樣,還不如就這樣偷偷苦戀雅雅一輩子。
在夏南軒將軍一次同袍私人聚會上,夏雅雅很有禮貌的稱呼冷北城一聲“北城叔叔”,北城笑聲應了聲“乖”。那是雅雅第一次和冷北城說話,也是唯一的一次;也就是在那次聚會上,冷北城看見了雅雅看向另一位同袍安東野時、藍色眸子裡的光。
在與老將軍夏南軒同守西南、枕戈待旦的艱苦日子裡,冷北城會有意無意的通過夏府的家書,瞭解雅雅的近況;雅雅遠嫁重洋的期間,冷北城借酒澆愁,抽刀斷水,又是一番恨意和悵然。
這一切的一切,都逃不過外表粗獷、內心細膩的盟兄弟雷黑的眼睛。
——有些愛不但卑微,更是默默無聞到了讓人黯然落淚。
“大將軍閣下。”雷黑中、將再一次的呼喚將冷北城從夏雅雅笑面如花的回憶的河流中喚醒。
低了低額頭,冷北城若有所失的問道:“時間到了嗎?”低沉的話語中包含着令所有身處身後的平北軍將軍們爲之一振的肅然。
“是的,大將軍閣下。”雷黑敬禮道:“不滅皇朝長公主安陌然和幽東上、將軍,親領參加軍事聯合演習的近衛軍第二重甲騎兵師和第三機械化裝甲師,已經於‘狼都’近郊集結,整裝待發。”
“那個人不來麼?”冷北城濃眉微皺,語氣不快的道。
“回大將軍閣下,安東野大將軍王在兩月前開國典禮上,突然病倒,不能理事,此乃屬將親眼所見;現今其國內軍政事務,皆有長公主安陌然會同內閣大臣代爲處理。”雷黑道。
“是這樣啊。”轉過身來,冷北城恢復到冷峻的狀態,大聲命令道:“命令,雷黑總參謀長全權指揮平北軍第一軍、直屬鐵槍師團,參加聯合軍演,務必要先拔頭籌,不可墜了我‘平北軍’的威風!”
“遵命,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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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很不適應關東寒冷的氣候,假寐中的淺野秀樹因車體碰撞產生的震動睜開了緊閉的雙眼,拿開身上不知何時蓋上的軍大衣,第一時間的將目光投向已停止下來的車窗外的情景。
白色的霧汽籠罩在黎明時分的站臺上,透過那一線淺顯的水汽和昏黃的燈光,身穿黑色軍服警察士兵的身形筆直的站立在站臺的四周。
按下座位一旁的按鍵,啓動了外間的電鈴,片刻後走入了身處隔壁的年青隨員,禮貌的道:
“總長閣下。”
“滄浪帝國”外事廳總長淺野秀樹,以頷首迴應新近招入旗下的年輕幕僚楚雲眠的問候,再度打量了一下窗口外後問道:“已經到了‘狼堡’嗎?雲眠。這是什麼聲音?”就在總長大人半詢問半肯定的說話時,車廂乃至整列列車再度產生碰撞的震動。
“尚未抵達我們的目的地,閣下。這個響動是因爲本車正在加掛一列護衛的裝甲列車。”楚雲眠恭敬地回答道。
“裝甲列車?”淺野秀樹扶了扶鼻樑上的金絲框名貴眼鏡,下意識的重複了一句。
“是的,閣下。聽那位領隊的上校說,爲保證我使團的安全,大將軍王殿下特意從‘狼都’派出這列裝甲連隊,並傳令中央集團軍軍區增加沿線的警衛。當然,這或多或少是接了結衣小姐的光彩,現在誰人不知道,府上的小姐可是大將軍王殿下的寵妃呢。”楚雲面似笑非笑的道。
“我這個女兒啊,說什麼來薩滿貴族學校深造學業,卻瞞着家裡做了安東野那小子的王妃,真是可惡!”發完牢騷,淺野秀樹又嘆氣道:“不過倒是希望在這次談判過程中,結衣能起到意外的作用,讓王子殿下和辰源伯爵等大人能夠安全回國。”
“還有,那位上校就在外面等待,您要見他嗎?閣下。”楚雲眠提醒上位者道。
“當然,快請。”身爲一個“大國”(其實國土面積已經縮水到只剩下“天京”本島)的高級官員,尤其是代表國家出使別國,無論在任何地方都不能失卻禮數。換上正式的帝國高等文官制服,淺野秀樹閣下靜靜的注視着門口。
一名年青的有點不像話的軍官跟隨在楚雲眠的身後走了進來,如果按照“滄浪帝國”的軍制,依這名軍官十五、六歲的年齡,即便是出身軍校科班至多也就是中尉上尉吧?但那銀製的肩章上三顆棱星和軍服上各式的勳章,都表明了佩戴者超出同齡人的武勇和功勳。
依靠着出使前臨時學習的識別知識,淺野秀樹尤其注意到這名生就一張娃娃臉的少年軍官左手袖口上、以薩滿文字標識的血紅的條狀標誌字樣:
“大陸在我們狼羣的腳下!”
——那是狼羣軍團中證明佩戴者是狼羣最初建軍時三百六十位狼羣少年之一的證明。
“王朝狼羣部隊中央集團軍下屬一一三七裝甲列車護衛加強團指揮官上校安用。”少年軍官動作利落的向滄浪使臣行一軍禮,淺野秀樹本人則微妙的察覺到對方自我介紹中不妥;那正是所有國家統冶層的惡夢,強力軍團的自我軍閥化,更可怕的是這種心態也如此自然的表現在中下級軍官的身上。
“閣下,本人奉我大將軍王殿下之命,將率本部護衛貴國使團安全抵達‘狼堡’。”安用一絲不苟的語氣和神態,與他自身的年紀極不相稱。
“哦,非常感謝大將軍王殿下的好意,外臣謹代表全體使團成員致上謝意。”淺野秀樹絲毫沒有因爲對話者的年齡和地位,有所怠慢和輕視。
“不敢,這是下官的職責所在。”仔細觀察之下,並非是王朝狼羣統一的黑色制式軍服,這名少年校官的軍服在燈光的照射下呈現出近乎於深漆色的墨黑。
“第一禁衛師!”淺野秀樹暗自吸了一口涼氣。
這正是狼羣軍中號稱最強的近衛軍團主力、第一禁衛師的特式軍服。
這支由八千多名平均年齡只有十幾歲的少年小鬼所組成的“童子軍”,成軍於漠北作戰時期,從乳臭未乾、名不經傳,到歷經戰火考驗,腳踏着戰敗者的屍體,一躍爲大陸精銳勁旅的行列。當然,他們付出認可的代價也是極爲沉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