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安東野一行,接下來又馬不停地的巡視了瑞南、瑞西的防務,已經是入冬時節。
四皇子安子軒已經駐節“瑞州”府城多日,不久轉呈“伽羅城”的六公主安伊晨一件噩耗:帝國前民務大臣、狼羣中原剿匪軍團總司令顧曉刀大人於旬月間箭創發作,不治身亡,英年早逝。
武皇安東野聞罷,念及昔日“刺虎”行動若非顧曉刀出手,自己乃至安氏一族恐已絕世,不由得悲痛欲絕,下令帝國在瑞地狼羣軍隊全員降旗掛孝致哀。
這是立國以來,首位辭世的重臣。顧曉刀一直是帝國與“定西軍”之間的感情維繫紐帶,他的離世,直接導致安氏皇朝與西樓顧家沒有了緩衝,雙方的兵戎相見之勢已然鋒芒畢露。
嚴冬來臨之際,爲爭奪有限的糧食,被狼羣驅趕到瑞北山區的各股民軍流寇,不久之後發生內訌,元氏兄弟帶隊遠走“霍州”,投奔“天妖宗”霍都公子就食;另外李敢、申屠狗兩大股不願離開瑞地家鄉,則將民軍投到了“定西軍”的旗下,顧西樓平添了二十幾萬人馬,膽氣爲之大壯。
今年的第一場雪開始淅淅瀝瀝的從天而降。
細碎如鹽的雪粒從空中紛紛揚揚灑落,落在地面上,只積了連腳脖子都埋不住的薄薄一層,剛落下的浮雪很快就被強勁的寒風吹得無影無蹤。
到了午後,寒氣襲人,風冷如刀,煞是難熬。
“定西軍”利用了“伽羅河”沿岸轉彎處的一個隘谷坡地,以步騎四萬預先列成陣勢,中央三萬步騎背靠北面的高坡,向南森然而列,車壘成陣,刀槍劍戟銃炮弓、弩具備,鐵灰色的鐵葉櫓盾,如同城牆,凜凜幽光,煞氣蘊藏!
在車壘陣的最高地,中軍大帳之前,龍旗大纛,高高飄揚,代表着薩滿教廷殘剩的威勢餘光;火紅的主帥大纛上則繡着大大的“顧”,兩旁的旗幟雀尾飛揚,上繡“定西大將軍”字樣。
中軍的擂鼓手、號角手、鳴金手、旗手、號炮手等皆在中軍帳前各就其位,由旗牌官指揮候命。
步兵車陣之外,兩側各有五千邊軍驍騎列陣。
“定西大將軍”顧西樓就站在中軍帳前,擡頭望着漫天飛灑而下的雪粒,伸出手去,接住了幾粒,雪粒冰涼,一股冷氣沁心入髓。
陰鬱的天空把大地罩得嚴嚴實實,天地間朔風凜冽,銀妝素裹,彷彿蒙上了一層素紗,遙望茫茫一片雪白。
風起拂面,雪粒夾着細細沙礫,打在臉頰上隱隱作疼。
俯瞰四野皆白,北風浩蕩強烈,幾欲令人踉蹌。
山原上都積了一層雪,層層疊疊,直伸天際,看上去也是山舞銀蛇原馳臘象的一派雪景,薄薄雪層下枯黃的衰草在勁厲的寒風中瑟瑟抖動。
然而,雪雖然從早上就一直在下,卻死活不肯再下大些兒;這可惡的風卻颳得過於大了些,以致地上積雪不多。
“若是來場暴風雪,也許這場迫在眉睫的大戰就會嘎然而止,無疾而終了吧?”顧西樓在心裡忖思。
他在邊西練兵多年自也知道,驟遇暴風雪,無論步騎,戰鬥力都會銳減,而且以騎兵更甚,若是凍死的馬匹過多,那這場戰事幾乎就不用打了;又或者積雪深厚,不便於騎兵奔馳機動,戰鬥力也將大打折扣。
可惜,呼風喚雨只能是一廂情願,象眼前這樣的風雪對野戰騎兵影響根本不大,若說對“定西軍”稍微有利的就是先期佔據了隘谷北面有利陣地,居高臨下,嚴陣以待,敵方騎兵若是攻來,不但是仰攻而且逆風,弓箭射程要受影響,遠則不及,近了則要承受步騎車壘中銃炮弓、弩的轟擊攢射。
顧西樓這自立的“定西大將軍”一直拒不聽命於帝國狼羣,當然是有所仗恃的。
伽羅貧瘠,屯田薄收,若無過硬後、臺,光是“定西軍”十數萬邊軍士兵每年五十萬兩左右的糧餉就夠他頭痛的了,而被服、甲仗、軍械、糧食、馬匹、麥豆飼草等等人吃馬嚼之費,無一不是吞吃錢銀的大宗,一年少則七八十萬,多則一百萬金的花銷出去是很容易的事情,而且這還是駐紮固守的情形,一旦興師動衆,直接的戰費必然持續攀升,現在“定西軍”除了養兵之外,還得屯田、開礦、互市貿易、買進耕種用的農具牲畜等,樁樁件件都是需要大筆銀錢砸下去才能見效的,豈是易爲?
顧西樓現在也是船到江心,騎虎難下,當初他固然是一心想在定西任上能爲朝廷有所建樹,而且也取得了“花都”內務元家勢力在各方面支持他的承諾,包括錢糧上的大力支持,條件當然是儘可能抑制、遏止、拖慢關東安氏皇朝的崛起,然而形勢不依人的意志轉移,武皇安東野假手民亂插手瑞封的軍政,而自己只能偏安於伽羅一隅,完全施展不開手腳。
武皇安東野盤踞瑞地,牽制了“定西軍”大部分的精力,自從十數天之前,侄子顧曉刀病逝,顧西樓就知道瑞地形勢將要有一次大變了,立即下令加強戒備,“定西軍”所屬邊軍迅速集結,還把治下所有的壯男健婦全部集中起來,也有四、五十萬,幸好現在已經是農閒窩冬期,如此的大規模集結不會影響到耕種農事。
然而就在顧西樓大規模集結兵力之際,帝國狼羣已經兩路出兵,一路兵出瑞南,直逼“伽羅”城,將領是蒙金突騎達爾罕可汗、樓蘭精甲戈盾國王;一路兵出府城,渡瑞水,長驅進逼定西,大有殺入“伽羅”城的架勢,將領是金蛇師團沙金蛇、木鷹師團沙木鷹,全是兇悍的精銳騎兵,來去如風,頓時令得“定西軍”上下草木皆兵,風聲鶴唳,緊張萬分。
正當“定西軍”全力應付關東狼騎對腹心地帶縱橫衝擊之時,武皇安東野又親自率領近衛重甲師團、靈蛇師團、火狐師團五萬精騎,在瑞北附近南渡渭水,沿着“伽羅河”西岸的河谷平地星夜兼程北進,偃旗息鼓,卷甲疾趨,爾後折向偏西北方向,沿北進至伽羅附近,毫無顧忌地沿着河谷通道直撲“伽羅城”。
得知帝國狼羣數萬騎兵星夜北進,新近投入定西旗下的民軍將領中,最富計謀的李敢上分析敵我情勢,認爲可於狼羣來襲途中,伺機在“伽羅河”河谷多處逆襲,然後佯裝不敵敗退,引誘狼羣追擊至預定陣地,以逸待勞揮衆擊之,勝算較多,即或不濟,挫敵一陣銳氣,再退回“伽羅城”固守也不遲。
顧西樓亦同意李敢的看法,於是由他率軍在後設陣,而由李敢引軍逆襲,眼下正是等得心焦的時候,偵騎探馬卻還不見回報。
正思忖間,突聞沉雷滾動,連綿不絕,須臾之間,隱隱可以遙望無數策馬狂飆踐雪而來的騎士,繞過遠處山樑,向車壘陣前的平原奔來。
只是稍過片刻,遠處山樑又轉出一彪人馬,如怒潮洶涌,如山呼海嘯,轉瞬之間,遍野都是狂奔的戰馬,遍野都是閃亮的彎刀長槍,彷彿一望無際的騎兵隊陡然躍入人們的視野,呼嘯着,吶喊着,千百成羣,追擊前面的定西“潰軍”!
千百頭兇悍猙獰的地獄犬,黑壓壓地貼着地面急速飛掠狂奔,速度不比戰馬慢多少,身上披掛着厚實的毛氈鎧甲,戴着鑲裝刺釘的脖圈,這是爲了抵禦箭矢和刀劍的傷害,也爲了防止咽喉、脖子被對方軍犬咬傷,如果對方有軍犬的話。
猙獰的猛犬雜在騎兵隊中間狂奔,勢如排山倒海,更增令敵戰慄的氣勢。
鼓角轟鳴,一面血紅色的狼羣大纛在風中舒捲閃出,前方雪地已經是旌旗四舞,大軍如潮,來往衝殺,後方壓陣的狼羣卻是靜如山嶽,肅殺無聲,唯有戰旗獵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