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一對白馬馱着一雙珠聯璧合的男女,徐徐歸來。
由於消耗功法太多,兩人都有些倦容,然而,並無損他們絕倫的風采,反而看上去有驚心動魄的頹然之美。
洛九歌眯着眸子,看着越來越近的二人,心中升起某種無法言說的豪情,朗聲道,“恭迎女帝和尊主。”
“恭迎女帝和尊主!恭迎女帝和尊主!……”
一時間,喊聲震天。
行至帳前,修凌下了馬,親手將藍鳳祭扶下來,姿態溫柔優雅。
藍鳳祭夜不推拒,任由他扶着,看一眼九淵太子,“這些日子,殿下辛苦了。”
洛九歌眼尾微挑,“這種話,應該由九歌說纔是。”
藍鳳祭脣角勾起,進入帳中,修凌吩咐,“去,請鍾歿太醫來。”
洛九歌遲疑了一下,也步了進去,侍女奉上茶水,香味嫋嫋。
商討了一下下一步計劃和當前局勢,鍾歿太醫來到帳前。
“進來吧!”
藍鳳祭淡淡道,將手搭在桌緣。
鍾歿恭敬地進入營帳,替女帝把了一下脈,捋須道,“三日後,可進行藥流。”
藍鳳祭似是鬆了一口氣,“幾天可流乾淨?”
“半個月。”鍾歿道,“需服藥五天。”
藍鳳祭眉頭蹙起,一個月後,焰皇就會練成陽噬大法,如果不在此之前阻止,後果不堪設想。
修凌斟酌了一下,“要不,我先行一步。”
“不。”藍鳳祭吐出一個字,“五天後,就出發吧!”
洛九歌微吃了一驚,款款道,“這可要不得,不如我與修凌尊主一道去。”
修凌抿了一下脣角,“以殿下佈陣的本領,留在戰場上更合適。”
洛九歌意味深長一笑,果然伉儷情深。
藍鳳祭神色浮起了一層冰冷,“我說五天後,就五天後,不用擔心我的身體,死不了。”
修凌看着她,那樣的執拗和決絕,從來都是這個模樣和性子。
也只能由着她,“那便五天後吧!”
鍾歿道,“老夫將竭盡所能,爲女帝調理好身子,關鍵也是在這五天,此後的十日只剩下排出,只需按時服用養生藥,便無大礙。”
還未到用膳的時間,侍女端上小食,“女王陛下,殿下,尊主請慢用。”
藍鳳祭微微一怔,桃花酥。
還記得在桃陌洲的時候,師父最喜歡爲她和九歌做桃花酥,香潤酥軟中,夾雜着一點焦脆,讓人慾罷不能,每每她和九歌都要吃到肚子撐不下才肯罷休。
洛九歌掃了一眼她的神情,道,“先前接到飛鴿傳書,揣測女帝和尊主大概在這個時候回到風澤域,我便吩咐廚子做了桃花酥,也不知女帝和尊主是否喜歡。”
在前線做這等精緻的美食,已是奢侈,關鍵是……
藍鳳祭略一沉吟,夾起一片,掰開,果然,有桃花碎瓣夾在餅層之中,難怪方纔香味那樣濃郁。
看出了她的疑惑,洛九歌幽幽道,“我自小在桃陌洲習武,那裡一年四季桃花盛開,秋冬季雖然稀少,但摘一些來做餅子還是足夠的。”
“看來是一個好地方,以後若有機會,一定去看看。”藍鳳祭嚐了一口,還是記憶中的味道。
專門摘桃陌洲上的桃花瓣來做餅子,九歌從來都是一個有心人。
修凌不鹹不淡地嚐了一口,“不錯。”
洛九歌眉展顏舒,“前線雖然諸多危險,但險中的情致,卻是要有的。以後回味起來,不止是苦,還有甘和樂。”
藍鳳祭淡淡一笑,“最是難得,殿下的一顆玲瓏心。”
“哎呀,你們有好吃的,不叫我。”
毓世公主從營帳外走進來,笑盈盈的臉上還帶着一絲佯作的委屈。
目光從修凌和藍鳳祭身上掃過,不由得驚歎,好有霸氣的神秘俊美男子,好清媚絕倫的女子。
洛九歌神色一斂,卻也有禮地道,“女王陛下和尊主前往勾棧,毀掉了狹岸通道,是煌離大陸的千秋功臣,這些點心,是特地爲二位準備的。”
藍鳳祭和修凌看也未看無禮的魑魅國公主一眼,只默默地飲茶,一種高華雍容的氣質在兩人之間流動。
彷彿渾然一體。
“唔,好,那我就看着你們吃。”
毓世搬一張椅子過來,坐在桌旁,看一眼點心,偷偷嚥了一口口水,再捧着下巴,一動不動地注視着九淵太子。
藍鳳祭脣角一勾,“公主這樣看着太子殿下,不覺得有些直白了麼?”
洛九歌:我已經習慣了。
毓世臉頰飛起一抹紅暈,嘟囔道,“看人又不犯法,況且我愛看哪兒看哪兒,誰也管不着。”
雖是如此說,還是收斂了一點,眼睛看着桌上的點心,餘光往洛九歌瞟。
洛九歌似是看不見,顏容清淡而疏漠。
藍鳳祭莞爾一笑,將一個空碟推到她面前,夾起一片酥餅,放在碟中,“公主若要拿來吃,殿下也不會怎麼樣,畢竟殿下不是小氣之人。”
毓世笑嘻嘻地拿起酥餅,“誰知道呢,畢竟他做過的小氣的事太多了。”
“噢?比如?”藍鳳祭眄洛九歌一眼,他氣定神閒,完全不將毓世的言行放在心上。
“比如……”毓世一隻手將酥餅塞到口中,另一隻手撓了撓頭髮,神色猶豫,她總不能把她一次次去纏他,卻被冷漠拒絕的事情都說出來吧?
“比如我要跟他在一個桌子上吃飯,他卻叫人把我請開。”
毓世提起昨天發生的事,神色有忿忿之意。
藍鳳祭輕笑,責備道,“殿下是忒不懂風情了?”
“九歌只想把外敵剿滅乾淨,別無它想。”洛九歌不疾不徐地道。
盤中的桃花酥已經吃得差不多了,茶也飲去了半盞,修凌執起藍鳳祭的手,“纔將回來,不宜太過勞累,不如去暮沙河旁走走?”
“好啊!”藍鳳祭隨他起身,道,“二位就在這帳中慢用,不要生疏。”
“哎呀,不要走,你們走了,他又要攆我,好姐姐,你先留下吧。”
毓世忙抓住女帝的袖子,眼巴巴地看着她人神共憤的美貌。
如果她有這麼美,姓洛的肯定早就爲她做牛做馬了。
聽到有人叫她“姐姐”,藍鳳祭微微一怔,笑意有了一些暖,將她的手拔下,“他心中不攆,所有人要攆你他也不讓,他心中攆你,即便礙於情面不攆,心中也是一段生疏距離。”
毓世神色黯然地鬆開了她,默默地走出了營帳。
她不要他趕她走,她還有自己的一點尊嚴。
藍鳳祭揶揄道,“殿下也該學會憐香惜玉。”
洛九歌擡眼,“九歌心中,只有大業和百姓的福祉。”
藍鳳祭挑着眼尾,眸波流轉,任修凌執心她的手,出了營帳,鳳袍曳過帳前的荒草地,仿若驚鴻。
只剩下洛九歌一人獨坐在空蕩蕩的帳中,自斟了一杯酒,緩緩喝下。
這些年來,無夢,無掛念,雖然偶爾孤寂,但也不錯。
若說將來娶妻,也不過是爲王室開枝散葉罷了。他唯一的遺憾,是沒有遇上一個真心相愛的女子。
暮沙河從丘陵間峽谷緩緩流過,源頭則是一座插入雲霄的峰巒,清澈的河水從山麓的洞口流出來,綿延不絕,流過青石,發出激越的清音。
藍鳳祭坐在河邊一塊平坦的石頭上,脫了鞋子,將腳伸入水中,河水流過她光滑白皙的腳背,光影在上面遊走,心間似乎也被滌盪一清,不含任何雜質。
那些疼痛,遺憾,都平息了下來,眸中掠過一抹說不出的悵然,曾經她幻想過這樣的地方,或者是桃陌洲,和洛九歌生下一堆孩子,看他們打鬧,追逐,兩人執手慢慢變老。
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抱着少女對一個穩重男人的渴望,白日清歌,月下起舞,一起笑看旖旎江山。
這些連同一幕幕真切發生過的事,都過去了,永遠過去了。
艱難險阻等着他們,犧牲流血等着他們!
不去深究修凌面具後真實的模樣,不爲洛九歌的遺忘感到痛苦不能,從而想要將他喚醒,他們是盟友,只是盟友。
修凌就站在她的身旁,銀色面具下,眸中有星辰之芒浮起,藍鳳祭,我多麼希望,你可以永遠這樣快樂,像忘記梵容一樣,忘記一切。
“不要着涼了。”還是忍不住提醒。
藍鳳祭脣角勾起一抹笑意,“既然不留着,怕什麼?”
“牽一髮而動全身,況且,眼下已經步入冬季了。”
“是噢。”藍鳳祭將腳從水中伸出來,修凌蹲下身軀,撩起玄衣一角,裹住她的雙腳,輕輕地按摩擦拭。
藍鳳祭身體微微失衡,雙手撐向後,斜倚着身子,靜靜看着他。
銀面清冷,銀髮垂肩,那一雙眸子,卻似乎不再那樣冷寒了。
“可暖些?”
修凌低聲問。
“再擦下去,這腳就要褪皮了。”
藍鳳祭莞爾一笑,明媚如桃瓣,等他爲她穿好鞋子,搭着他的肘彎起身來,“尊主不怕將士們說閒話?”
“你不怕,我怕什麼?”修凌照舊執了她的手,“回去偎一下爐子。”
一個無心的人,怕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