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一】
“吳雨。”
昏暗的刑房,只有一點如豆的燈火。
漫長的寂靜壓抑,就在我快要忍耐不住想要說些什麼以打破這份寧靜時,作於對面默不作聲多時的特務,終於開啓了他一直緊閉的脣舌。
聽到這位帶着眼鏡的中年特務喚我的名字,我微微翻開眼瞼,等着他接下來要對我說的話。
究竟,會是什麼?
“吳中校。”
雖然穿着同樣的黑衣,但眼前開口的眼鏡中年男子明顯正是爲首之人,身上透着長久混跡於刑場牢房的陰暗氣息。
在這種陰暗氣息的烘托下,咧開嘴對我笑着說話,卻是有着難以名狀的怪異與不協調。
“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我想問你的是什麼。”
這人伸手推了推自己的眼鏡,聲音更加的舒緩起來,“老實交代清楚,你回去繼續上你的學,我們繼續辦我們的案子,大家自此老死不相往來,豈不最好?”
含糊不清的說辭,雖然口口聲聲說只是找我來協助調查,只問一點事情就會放我回去。
但是話裡話外卻都暗藏着機鋒,再輔以眼前所處的環境,只要是個心理承受力稍稍柔弱一些的人,怕都要立即順着他們的話認了罪。
試探?
我心中冷笑,面上卻是並沒有過多改變。
略微聳了聳肩,依舊好整以暇的坐在原處,只是看着眼前二人面帶微笑。
說話?此刻我是真不想說些什麼的。
努力做出一副問心無愧的樣子……等等,我本來就是問心無愧的!
早就不止一次的催眠過自己,自己,是無辜的!
“姓吳的!”我的態度顯然惹出了另外一人的怒火,在身旁的同伴和我一樣面含微笑大眼瞪小眼的同時,一隻手狠狠拍在了面前的方桌上,站起身來徑直指着我的臉獰笑道,“別以爲我們不知道你的身份!”
“百草堂是什麼地方,你一定比我清楚!”他就像在說一件早已認定的事實一樣,看着我冷冷一笑,“真沒想到,堂堂國`軍中校,竟然會是個共黨的探子。”
果然夠兇惡!
對這人的姿態,我只是暗地裡撇了撇嘴,並沒有對我的心裡造成多大的壓力。
從前線的屍山血海中走出的我,要是能被一個小小特務的故作兇狠嚇到,也未免太不中用了一些。
又看到穩坐一旁不出聲的另一人,我的心中暗笑,這算什麼?一個扮白臉一個扮紅臉,當我是三歲的小孩來哄?
心中的暗笑不由自主的表現在了面上,嘴角牽出一抹濃郁的笑意,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坐定。
擡眼看着站直身子的那人,笑道,“你口口聲聲咬定我通共,是有了什麼證據咯?”
許是受不了我這般帶有譏諷意味的調笑,這人的怒火變得更甚,再次一拳狠狠砸在桌上,幾乎是對着我吼道,“姓吳的,放端你的態度!你以爲這是什麼地方?真當你還在能叫你爲所欲爲做那土匪頭子的二十九軍嗎?!”
我的眼中閃過一道厲芒,卻沒有說話。
和一條正想咬人的瘋狗,我何必要和他費那神思去計較。
何況這條狗說話的分量,明顯不如穩坐在旁的另一條狗。
我將眼神放到了旁邊帶有沉穩氣息的另一人,和這樣的人說話雖然需要耗費更多的心思,但相比來說,總是有了講道理的前提。
有了這個講道理的前提,我身爲陸大學員,在職陸軍中校的身份,才能起到一定的用武之地。
反正,他們也只是聽夥計說了我常去百草堂的事情,更確切的消息,這些人是一點兒也不清楚的。
這樣一來,他們除了對我放些狠話,再拿誘導的方式來哄我說話外,就再拿不出另外的手段了。
上刑?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他們能有這個膽子?
至於說證據,對老康叔的骨頭硬度,我可是要比對自己骨頭硬度的信心更多了幾分。
沉默,又是一陣壓抑到極致的沉默。
帶了眼鏡的中年特務緩緩站起身子,伸手輕拍自己的同伴,將那個只顧喘着粗氣的渾人壓在坐上。
而後踱步走在我的面前,從懷裡拿出包香菸,抽了一根給我遞來。
在替我點上香菸後,又叼了一根在自己的口中。
長長的吐出一個菸圈後面對着我靠在眼前的桌邊,輕笑道,“吳中校,我聽人說,你曾不止一次的去過那個百草堂,可有這回事啊?”
我一挑眉,將香菸拿在手中,淡然應道,“百草堂開門賣藥,我進門買藥,怎麼,觸犯了黨國的哪條律法不成?”
“吳中校不要生氣。”眼鏡中年搖頭一笑,偏着腦袋指了他身後的同伴對我解釋道,“只是近些日子共黨鬧的太兇,上面給了我們許多壓力,我這位兄弟心急了些,有點上火。”
換來的只是他同伴的一聲冷哼,以及我似笑非笑的炯然目光。
眼鏡中年彷彿沒有看見我眼裡包含的神光,繼續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我們已經查實,百草堂的確是共黨的窩點,而其中包括掌櫃在內的許多人也都有共黨的身份。”
“這樣一來,凡是和這百草堂沾染了太多的人,我們都要去查上一查,並不只是針對吳中校一人。”
“您也知道,只要關係到共黨的事情,上頭一向都是寧肯信其有,不肯信其無的。”噴吐出的煙霧縈繞在小小的斗室之間,遮擋了眼前特務面上的細微神情,卻擋不住這人眼裡如電的神光。
“尤其吳中校您,還是陸軍大學的在校學員。”
他長嘆一聲,做出副無奈的表情,“吳中校您不配合,我們又怎麼能儘快的洗清您身上的嫌疑呢?到時候上面有人問起來,我們也好有個說辭不是?”
試探,還是試探。
我的面上浮現出一絲怒容,毫不掩飾!
只要是個正常人,遇到這樣帶有誣陷般的審訊,都一定會憤怒的。
這個時候的我,作爲一名和共產黨決然沒有一點關係,卻要被黨務調查科這羣特務請來喝茶的黨國菁英,不憤怒,又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