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離城裡十幾裡外,有一處農家小院。
天氣很冷,但石大勇卻站在院子裡,支着耳朵望着城裡的方向,似乎想要聽到一點什麼從城裡傳來的聲音。
但很明顯,他什麼都不可能聽見,只能聽見村裡的狗吠雞鳴,以及房間裡傳來的一陣緊似一陣的劇烈咳嗽聲。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過去,天邊便有了魚肚白。
石大勇的身上,便有了厚厚的一層霜花,甚至眉毛上睫毛上都有,他像是木樁般的在院子裡站了整整一夜,屋裡傳來的咳嗽便也咳了一夜,讓人擔心那咳嗽的傢伙會不會將肺都給咳破。
吱呀聲裡,房門打開。
穿着打着補丁的棉襖的白蘭從房裡出來,看到石大勇的身影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開口道:“石大哥,外頭冷,要不你上屋裡等吧?”
“我哥他們在城裡呢……”
石大勇下意識的回答着,聲音裡情不自禁的便有了哭腔。
然後他便覺得自己好歹也是個大老爺們,在一個姑娘家的面前這幅德行,實在有些丟臉,於是吸了吸鼻子衝着屋子裡努努嘴道:“老爺子咳嗽的很厲害啊,這情況多久了?有沒有看大夫?”
“有兩年了……”
白蘭便滿臉愁苦,心說現在連飯都快吃不上了,哪裡還有錢去看大夫啊?
哎……
石大勇便跟着長嘆,心說白老爺子當年隨便一提筆就幾百上千大洋,可就因爲鬼子來了,現在連看大夫的錢都沒有了,作孽啊……
“蘭蘭……”
屋裡的咳嗽聲稍稍停息,緊接着傳來一陣拉動破風箱般的劇烈踹息聲,這纔有蒼老的聲音傳來道:“你讓石先生進來一下,我有些話想跟他說兩句!”
白蘭應了一聲進屋伺候着白老爺子起牀,石大勇也終於跟了進來。
白老爺子已經瘦成了人形骷髏,右手詭異的扭曲着,一雙眼睛昏黃的如同枯涸的老井,完全沒有那種長者的智慧神采,要不是早就確定了白老爺子的身份,石大勇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位就是曾經名滿天下的白老爺子。
“石先生,前幾天你們來找老朽的事情,我願意答應下來!”
白老爺子說道此處,又是劇烈的咳嗽了一陣這才道:“不過除了錢之外,我還有一個要求……”
“老爺子,你叫我大勇就行!”
石大勇看看白老爺子的手道:“老爺子你有什麼要求,只要不過分我們都可以商量,不過你現在的身體狀況,確定還能拿筆嗎?”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
白老爺子咧嘴笑了笑道:“除了說好的五百大洋,我還要你們護送我和閨女到關內,只要你們能做到,別說仿造一副地圖,就算是幫你們仿造一副清明上河圖,都沒有問題……”
石大勇點頭,有些擔憂的道:“送你們進關內問題不大,不過老爺子你現在的身體狀態,沿途舟車勞頓的,你撐得住嗎?”
“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中國人自己的地頭上!”
白老爺子咬牙切齒的道,昏黃的老眼裡瞬間爆發出了奕奕光芒,在這一刻,他總算有了曾經名滿天下之大師風采。
可這風采僅僅維持了一瞬,然後他就繼續劇烈的咳嗽的連腰都快直不起來了,而白蘭便在一旁不住的替他輕揉後背,幫他順氣。
村口的方向,狗吠聲忽然劇烈了起來。
此時天色剛剛放亮,因爲太冷,即便是最勤勞的百姓都不可能起的如此之早,很明顯,是有人進村了!
“你們在屋裡別出來,我出去瞧瞧!”
石大勇低聲道,然後拔出腰間的短槍關上房門,縮在牆角衝着村口的方向張望。
一行人,滿身風雪小跑而來,口鼻間有着長長的白氣升騰,明顯是走了很長的路過來。
一看到這羣人中有熟悉的身影,石大壯稍微鬆了口氣起身招呼,然後衝着人羣的後方張望,急切的道:“竹竿他們呢?我哥呢?”
謝小川等漢子便紅了雙眼,抽泣着不回答,楊毅嘆氣道:“爲了掩護我們逃走,他死了——他死的時候很英勇,是條好漢!”
說完這話,楊毅才發現自己說出這話的時候是那麼自然,而且跟那個叫楊全林的革命黨是一個口吻。
石大勇哇的一聲痛哭出聲,謝小川等人便連聲安慰,吱呀聲中,白蘭從屋裡出來,招呼大家去屋裡說,以免被周圍的村民們發現什麼不妥,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她們是誰?”
楊毅看看白老爺子和白蘭問,他知道有人在城外接應,可沒想到是一個老頭子和一個姑娘。
謝小川安慰着石大勇對楊毅介紹了白老爺子的身份,看着這家徒四壁的光景道:“白老爺子當年也是大名鼎鼎啊,張大帥爲了求他作畫,甚至都得三顧茅廬,現在被小鬼子逼成這樣,實在是讓人不忍啊……”
“我輩文人,這點氣節總還是要有的!”
白老爺子在說到這些的時候,面上頓時再次恢復了神采傲然,擲地有聲道:“我姓白的什麼都可以沒有,但這把老骨頭,它就軟不下來……想讓我給他們日本人作畫,他們是在做夢!”
對於所謂傲骨,楊毅心底嗤之以鼻,畢竟在他這種一心只爲了活下去,如果可能就稍微活的好一點的人眼裡,傲骨,氣節,遠遠不如一頓飽飯來的重要。
但這並不妨礙他對白老爺子這等人的佩服之情。
畢竟大筆一揮就能金山銀山,可爲了一口氣居然能自己打斷自己的胳膊,寧可吃糠咽菜都不屈服的傢伙,在這時代,實在是太少有了,讓他情不自禁的想起楊全林,張如軒等這些傢伙。
石大勇終於從喪兄之痛中緩過神來,狠狠揉了揉眼睛這纔看向楊毅道:“楊老弟,這究竟是什麼情況?”
在知道中村皓月身上保留的秘密原來和黃金有關之後,楊毅就實在不想將這秘密告訴石大勇等人,不僅僅是因爲他的貪心,而是他覺得與其讓這些黃金落進軍統的手裡或者是可能被人中飽私囊,還不如將這些黃金用來支援抗日聯軍。
這個念頭在心頭閃過之時,楊毅發現,無論自己有意還是無意,他都逐漸開始將自己真的當成了革命黨的一員,總是會情不自禁的爲革命黨這邊的利益考慮。